玄纪周天 第1章 故乡明月

林浪轻漾，艳阳西斜，叠叠青山方才从静谧中苏醒。

远处连片的林木摇曳不止，仿佛有猛兽在林间疾驰，搅动起一阵腥风。顷刻之间，几声猿啼哀婉如灵咒，惊得漫天飞鸟振翅冲入云霄。

千层山峦叠翠，万重林涛翻涌，这林海的清冽气息最是沁人心脾。目光所及之处，夕阳的余晖洒遍山野，漾着祥和暖意。背井离乡这些年，秦义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这一幕。

“这孩子，准又上山去了。”

“外面再好，终究不如寨里舒心。”

灶台边，罗秀莲脸上漾着慈和的笑意，手里的活计不停。一旁的秦长江神情平静，一边添柴烧火，一边吧嗒着水烟袋，偶尔含混地应上一句。

三十年前，罗秀莲嫁给秦长江时，颇费了一番周折。那个年代物资匮乏，劳动力是顶顶重要的家底，因此 “嫁女不嫁独子” 成了当时不成文的规矩。秦长江是独苗，为了能讨到媳妇，只能拼了命地干活，才渐渐赢得了罗秀莲的好感。可罗家人坚决反对，最终让两人得以相守的，反倒多亏了秦义。

在秦长江夫妇心中，秦义是二代单传的宝贝疙瘩，可在两家亲戚眼里，他却是未婚先孕生下的 “孽子”。时代流转，思潮变革，直到前些年秦义顺利完成学业，人们才对这个曾经的 “孽子” 刮目相看。

在秦义的记忆里，他熟稔这周遭的每一座山、每一道岭，却对寨子里的街巷知之甚少。唯一印象深刻的，是穿寨而过的那条小河 —— 清澈的河水曲折蜿蜒，绕过村寨，越过重山，几经汇流，最终直抵省城。

就在此时，川西省文物管理局接到了紧急通知。局长李文琴接到上级指示，要求全力做好新出土文物的保护工作。自她上任以来，这般在文物临出土前接到界内最高指示的情况，已是第七次。李文琴目光锐利，利落的发型与干练的服饰，无一不透着她雷厉风行的作风。

“轰隆隆 ——”

窗外骤起惊雷，顷刻间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在常人看来，文物工作总与现实格格不入，唯有身处其中，方能体会这份事业的千钧重量。尤其是眼下即将出土的这件文物，她坚信，不久之后必将再次震惊世界。

距此一百多公里的山林中，一辆越野车深陷泥潭，动弹不得。这庞然大物几番挣扎，终究徒劳无功，只能静待牵引救援。

一位戴着老花镜的银发老者站在泥水里，身旁围着三名年轻人。他左右环顾，沉声问道：“还有多远？”

“杨教授，翻过前面那道土坡，就能看到目的地了。” 司机打着手电筒，向前方晃了几下，照亮了雨幕中的小径。

杨教授一生都献给了文物事业，如今面对即将揭开面纱的文物，依旧激情澎湃。身旁一位男青年先是叮嘱了司机几句，转而对另外三人说道：“咱们出发。”

两名年轻人在前开路，另一位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杨教授，四人踏着泥泞，在雨雾中艰难前行。

雨雾朦胧，林木森森，夜雨与山林已然融为一体。翻过土坡，又前行了数里，远处终于出现了闪烁的警灯。众人脸上淌着雨水，眼底却难掩欣喜。杨教授并未多言，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继续赶路。

“杨教授，可把您盼来了！” 一名公安干警起身迎上前来，身旁还站着一位身着消防制服的中年人。

“陈所长，洪队长，都是老熟人，不必客套。现在情况如何？” 杨教授急切地问道。

“已经确认是一处古墓，但墓穴里已经灌满了雨水。入口就在前面，我们正在紧急抽水。” 洪队长是川西省消防局支队长，如此级别的人员到场，足见省里对这件事的高度重视。

杨教授在全国文物界声名显赫，在川西文物战线更是有着绝对的发言权。但眼下的情形，着实不同寻常。帐篷内灯火通明，抽水机的隆隆声不绝于耳。他没有多余言语，径直走向抽水口。

一个两米见方的洞口出现在众人眼前，旁边两台抽水机正全速运转。洞中浑浊的黄泥水已经下降了一米多，水面上还漂浮着些许腐木屑。

杨教授俯身仔细查看，又捡起脚边一块腐木屑放在鼻尖轻嗅，随即抬头问道：“陈所长，报警人具体说了什么？”

“我们已经核实，报警人正是省厅通缉的川西盗墓团伙成员。”

“川西盗墓团伙！” 随杨教授同来的年轻人杜海忍不住插话，“这帮人打着‘挖封建主子的坟，养社会主义的身’的旗号，作案多年，毁了多少珍贵文物，实在可恶！”

陈所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本来是一场有预谋的盗墓行动，没想到最后变成了一桩离奇的人口失踪案。此次盗墓共有五人参与，四男一女。那名女子就是后来的报警人，原本只负责外围接应。据她所说，墓内一件体积较大的文物被四名男子抬到洞口时，突然狂风大作，离奇的是，那四名男子竟在此时凭空消失了。这四人当中，有一人是她的丈夫。走投无路之下，她才选择投案求助。”

“凭空消失？会不会是内部分赃不均起了内讧？” 杨教授眉头微皱，提出疑问。

“起初我们也这么判断，但在古墓周边反复搜寻，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结合那女子的供述，可以断定四人仍在古墓之中。” 陈所长指了指身后的墓穴。

杨教授沉思片刻，对身旁的女青年吩咐道：“立即将情况上报局里。等水抽干后，杜海、李明，你们随我下墓穴。”

“杨教授，古墓随时有塌方风险，按计划应由我们先下去探查。” 洪队长连忙劝阻。

“按规矩，该我先下去。洪队长放心，目前来看古墓暂时没有塌方危险，再说有你和陈所长坐镇外围，便是双重保险。” 杨教授语气坚定。几人又争执了几个回合，最终还是依了他的意思。

从山顶到寨子，有条蜿蜒的小路。少年时的秦义，总能一路小跑着上下山；如今再走，却只能算是快步前行了。他忍不住自嘲：“秦义啊秦义，看来是真的老了。”

秦义生在这大山深处，是寨子里唯一走出去的大学生。毕业后，他留在了川西省文物局工作。眼下正值中秋节休假，算算日子，他已经有五个中秋没在家过了。

“妈，爸，我回来了！好香啊！” 秦义刚踏进家门，就被饭菜的香气勾住了脚步。

“快擦擦汗，赶紧吃饭。” 母亲罗秀莲递过一条热毛巾，满眼都是疼惜。

“谢谢妈！爸，今晚我陪您喝两杯。”

“好啊，正好瞧瞧你这些年酒量有没有长进。” 秦长江放下手里的水烟袋，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母亲望着父子俩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儿子回来了，你叹什么气？” 秦长江语气里带着责备，却藏着几分关切。

秦义只顾着夹菜，并未接话。

“秦义都三十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讨个媳妇回来。” 罗秀莲终究还是忍不住念叨起来。

“妈，今天可是中秋节，就算有对象，人家也得回家团圆啊。” 秦义抬起头，笑着安抚道。

“儿子，你这话的意思是 —— 你真有对象了？” 秦长江猛地放下酒杯，眼睛瞪得溜圆。

“爸，先喝酒，先喝酒。” 秦义笑着举杯，“来，再走一个！”

“走一个！” 秦长江仰头饮尽杯中酒，咂了咂嘴，又道，“你可不许骗我们，你看你妈，高兴得都快合不拢嘴了，跟已经抱上孙子似的。” 一旁的罗秀莲闻言，果然笑得眉眼弯弯。

儿行千里母担忧，可人生的路终究要自己走。只是无论走多远，秦义心中始终记挂着家的温情，感念着大山的养育之恩。

第二天一早，还在睡梦中的秦义被手机铃声吵醒。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脆急促的声音：“秦义，出大事了！”

“怎么了，杨丽？” 秦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漫不经心地问道。杨丽是他的同事，是个心直口快的漂亮姑娘，到文物局工作还不到一年。在秦义看来，她这般活泼外向的性子，或许更适合文旅或是演艺行业。

原本想趁休假多睡会儿，此刻却再也没了睡意。窗外，鸡鸭的啼鸣、牛羊的哞叫此起彼伏，交织成寨子清晨特有的喧闹。

秦义刚要起身，手机又响了起来。

“老师，您好。” 他认出了来电显示上的号码。

“秦义，明天上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电话那头传来杨教授沉稳的声音。

“老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秦义连忙追问。

“来了再说。对了，代我向你父母问好。” 说完，杨教授便挂断了电话。

接连两个电话，让秦义睡意全无。他辗转思忖，先给同事杜海拨了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又试着联系另一位同事李明，同样没有回应。

直到这时，他才敢肯定 —— 局里一定发生了天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