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墨汁般晕染开来,聚财赌坊里的煤油灯捻得更亮了,将每个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柏羽已经陪赵六赌了一下午,桌面上的筹码堆得老高,大半都归了赵六。
此刻赌局暂歇,两人移到里间的雅座喝酒,桌上摆着酱鸭、花生和一坛花雕,酒香混着肉香,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赵六喝得满脸通红,解开了短褂的两颗扣子,露出结实的胸膛。
他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心,拍着柏羽的肩膀,嘴里再次叨叨起清帮的陈年旧事,从抢地盘的凶险讲到分赃时的热闹。
柏羽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给他添酒,眼神里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敬佩。
这是第四天相处,赵六对他的信任已经到了可以谈论“内部事务”的程度,但关于章哮霖的死,却始终讳莫如深。
柏羽知道,这个话题敏感而危险,必须小心翼翼地试探,一步踏错就可能前功尽弃。
“赵哥,我有个事一直想问,又怕您不高兴。”柏羽放下酒杯,语气带着几分犹豫,眼神却紧紧盯着赵六的反应。
赵六正啃着酱鸭腿,闻言含糊不清地问:“啥事?你说。”
柏羽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外面都在说章老板死得邪乎,昨天又听赵哥您说,好像不是正常死的……我就很好奇。”
他故意说得含糊,留有余地,既抛出了问题,又给自己留了退路。
话音刚落,赵六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脸上的醉意瞬间褪去大半,原本泛红的脸色变得煞白,眼神里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的警惕。
他猛地放下鸭腿,油乎乎的手攥成拳头,死死盯着柏羽:“你问这个干什么?”
空气瞬间凝固了。
赵六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与刚才称兄道弟的态度判若两人。
柏羽甚至能看到他左手虎口的刀疤在灯光下微微抽搐,显然这个问题触动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柏羽心里一紧,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坦然的笑容,甚至带着几分无辜:“赵哥您别生气,我就是好奇。章老板在上海滩是响当当的人物,突然没了,谁不好奇啊?那天我在街头听几个拉黄包车的议论,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说是被人害了。昨天又听您说好像确实不太正常,我这不就想问问您这知情人嘛。”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到“街头传言”上,把自己的好奇心归咎于外界的议论和赵哥自己酒后不慎的吐露,既解释了提问的动机,又暗示了“被害”的说法并非自己编造。
这个说辞合情合理,让赵六的警惕稍稍缓和了些。
赵六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流到脖子上,他也浑然不觉。
他死死盯着柏羽,像是在判断这个少年的真实意图。
雅座里静得可怕,外面赌场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敲得人心头发紧。
柏羽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他知道此刻必须表现得足够坦荡,任何一丝慌乱都会引起怀疑。
他甚至主动给赵六添上酒,语气轻松地说:“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我就是随口问问。咱们喝酒,喝酒。”
赵六沉默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外面的人懂个屁!就知道瞎传!”但他的语气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凶狠,显然内心正在挣扎。
柏羽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给他留出思考的空间。
他知道赵六这种人,心里藏不住事,尤其是在酒精和情绪的双重作用下,只要引导得当,必然会吐露些什么。
果然,赵六又喝了几杯酒,脸上重新泛起红晕,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
他突然凑近柏羽,压低声音,像是怕被人听见:“实话跟你说吧,章老板死得蹊跷,一点都不正常。”
柏羽的心脏骤然加速,强压下激动的情绪,故作惊讶地问:“怎么个蹊跷法?您昨天不是说急病猝死吗?”
“急病个屁!”赵六啐了一口,左右看了看,确认雅座里没有其他人,才继续说道,“那天晚上章老板喝得正高兴,还跟我们说要扩充码头,借着R国人的手统治整个上海滩。喝着喝着,他突然说头晕,手还没摸到桌子就直挺挺地倒下去了,眼睛瞪得老大,根本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郎中来了,法医也来了,查来查去都说没外伤没中毒,可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难道是……被人下了毒?”柏羽小心翼翼地问,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
赵六猛地抬头看他,眼神复杂,有警惕,有犹豫,还有一丝恐惧。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压得更低了:“我怀疑是,但没证据。那酒我们都喝了,菜也是一起吃的,怎么就他出事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