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将海城的城中村彻底浸透。
白天里那些鲜活的、嘈杂的色彩,此刻都褪了色,只剩下被昏黄路灯拉得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和从一扇扇窗户里透出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斑驳光点。
苏壮提着一个装着充电器和换洗衣物的黑色塑料袋,走在狭窄潮湿的巷子里。
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水泥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炒辣椒、下水道和廉价洗发水混合在一起的、极具生活气息的味道。
这种感觉很奇妙。
仅仅在几个小时前,他还站在那个空旷、冰冷、充满了工业气息的仓库里,像个神明一样,弹指间便能点石成金,操纵着足以让任何物理学家都为之疯狂的神秘力量。
而现在,他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个充满了油腻、喧嚣和琐碎的人间。
他拐进自己住的那栋“握手楼”下,楼道里声控的灯泡似乎又坏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他熟练地摸着布满污垢的墙壁,一步步地往上走。
二楼的夫妻似乎又在为孩子的补课费吵架,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咆哮,隔着薄薄的门板传出来,充满了生活的疲惫与无奈。
苏壮面无表情地从门口走过,早已习以为常。
然而,当他走到三楼,即将摸到自己房门钥匙的时候,一阵突兀的、压抑的声响,从隔壁那扇紧闭的门后,传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的、极力压抑着的、仿佛怕被人听见的哭声,断断续续,带着一丝绝望的呜咽。
而在那哭声之中,还夹杂着一阵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的咳嗽声。
那咳嗽声,属于一个孩子。
一声,又一声,像一把破旧的、生了锈的锯子,在寂静的楼道里,来回地拉扯着人的神经。
苏壮掏钥匙的动作,停住了。
他皱起了眉头。
隔壁住着一对母女,他知道。
搬来这几天,他偶尔会在楼道里碰到。母亲很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但眉宇间却总是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愁苦。女儿大概五六岁的样子,长得很瘦小,脸色总是有些苍白,看人的时候,眼神怯生生的,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他对她们没什么印象,也没打过交道,只是点头之交。
但今晚这动静……有点不对劲。
那孩子的咳嗽声,已经不是普通的感冒了,听起来又急又促,带着一种危险的、像是随时会喘不上气来的“嘶嘶”声。
苏壮不是什么烂好人。
在垃圾场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他见过的悲惨事情,比大部分人一辈子在电视里看的都多。他早已学会了冷漠,学会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多管闲事,很多时候,不仅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甚至会带来危险。
他本想直接开门,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但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和那压抑的、绝望的哭声,却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脚踝,让他迈不开步。
“操……”
苏壮在心里低低地骂了一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
或许是兜里那厚厚的一叠钞票,给了他多管闲事的底气。
又或许是,那孩子的咳嗽声,让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发高烧躺在窝棚里,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那个寒冷的夜晚。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转身,重新下了楼。
……
两分钟后,苏壮再次站在了隔壁的门前。
这一次,他手里多了一网兜橘子,是楼下水果摊最便宜的那种,五块钱三斤。
他抬起手,轻轻地敲了敲那扇斑驳的木门。
“咚,咚,咚。”
门内的哭声和咳嗽声,戛然而止。
整个楼道,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门内才传来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充满警惕的女声:“谁?”
“我,住隔壁的。”苏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善一些,“刚买了点水果,吃不完,给你们送点。”
门后,又是一阵沉默。
苏壮甚至能听到门后那粗重而紧张的呼吸声。
他耐心地等着。
终于,“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拉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一张年轻、憔悴,还带着泪痕的脸,出现在了门缝后面。
正是那个年轻的母亲,刘梅。
她看着门外的苏壮,又看了看他手里提着的橘子,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戒备。
“我们……我们不要,谢谢你。”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疏离。
“拿着吧,邻里邻居的。”苏壮没有多说,直接将手里的橘子递了过去,“听见你家孩子咳得厉害,没事吧?”
提到孩子,刘梅那故作坚强的防线,瞬间就崩溃了。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小雅……小雅她的哮喘又犯了……”
“哮喘?”苏壮的心往下一沉。
就在这时,屋里再次传来了那阵剧烈的、让人心悸的咳嗽声,紧接着,是一个孩子虚弱的、带着哭腔的呼喊:“妈妈……我难受……我喘不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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