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无声
晨光像揉碎的棉絮,从门缝里钻进来,轻轻落在陆沉星的睫毛上。他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往墙角看 —— 几株马齿苋立在晨曦里,叶瓣尖挂着露珠,风一吹就滚下来,没沾一点泥。确认它们好好的,他紧绷的嘴角才悄悄松了点,没再像往常那样把脸埋进枕头。
目光转过来时,刚好对上沈清辞的眼睛。他像被烫到似的,立刻移开视线,往墙角缩了缩,却没完全躲进阴影里 —— 肩膀还露在光里,能看见衣料上的补丁。
沈清辞撑着床头坐起来,被子滑落时带起股淡淡的皂角味 —— 昨天刚用井水洗过。她把陆沉星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以前他醒了只敢装睡,现在会先惦记马齿苋,会在看见她时缩一缩,却不再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这颗冻了很久的心,总算开始因为 “牵挂” 而跳了。
王嬷嬷送早饭时,木盘 “咚” 地放在桌上。还是两碗热粥、两个杂粮饼,却比前几天多了碟腌萝卜。她没说话,眼风扫过桌面,像在找有没有没收拾的碎渣,又瞥了眼门口的马齿苋方向,嘴角抿成条冷硬的线 —— 显然还在观望,却没敢再搞小动作。放下食盒,她转身就走,鞋跟碾过青砖,没了之前的嚣张。
饭后,沈清辞没去院子,反而走到桌边。指尖蘸了点碗底的温水 —— 粥还留着点余温,水也暖乎乎的 —— 在粗糙的木桌上,慢慢写下一个 “人” 字。水痕渗进木纹里,歪歪的,却很清晰。
陆沉星正站在门口看院子里的草,听见身后没动静,疑惑地回过头。
“星星,过来。” 沈清辞的声音软乎乎的,像晨光裹着风。
他的脚像灌了铅,挪一步顿一下,终于停在桌前,隔着一步远,探着小脑袋,鼻尖快碰到桌面了。乌黑的眼睛盯着那道水痕,像在看什么稀奇东西 —— 他从没见过有人在桌上画这样的道道。
“这个字,念‘人’。” 沈清辞的指尖轻点水痕,“我是‘人’,你是‘人’,王嬷嬷也是‘人’。我们都长着两只手、两条腿,都要吃饭、睡觉,这就是‘人’。”
陆沉星的眼睛里满是茫然。他只知道 “饿” 要找吃的,“疼” 要躲,“字” 是什么?和这些都没关系。
沈清辞没停,又蘸了点水,在旁边画了个小人:圆圆的头,两条竖线当腿,再用横线连起两只手,像在牵手;接着画了株三瓣叶的草,叶尖往上翘;最后画了只展开翅膀的鸟,尾巴翘得老高。
“这是人,这是草,这是鸟。” 她一一指给陆沉星看,声音慢得能让他跟上,“天上的鸟,地里的草,咱们这样的人,都有名字。知道了名字,就能记住它们,以后看见,就知道‘哦,这是草,能长在土里’。”
她说着,指尖顿了顿,语气沉了点:“而且,认识字了,能看懂别人写的东西。比如有人写‘这菜有毒’,咱们知道了,就不会吃;有人写‘王嬷嬷藏了粮’,咱们知道了,就不会被她骗。”
“不会被她骗” 几个字刚落,陆沉星的肩膀就绷紧了。昨天王嬷嬷踩烂野菜的样子,又冒进脑子里。他看看沈清辞,又看看桌上快干的 “人” 字,小眉头皱起来,像在琢磨 “这道道怎么能帮我护着菜”。
沈清辞没再多说,只是蘸水,一遍又一遍写 “人” 字。水痕干了又写,木纹里都浸了点湿意。写了五六遍,她让开位置,看着陆沉星:“你想试试吗?”
陆沉星盯着自己沾了点灰的指尖,没动。他怕写错,也怕这陌生的东西会带来新的疼。
沈清辞没失望,拿起角落的破布擦桌子,背对着他。她知道,得给这孩子留够自己试探的空间。
她刚擦到桌边,就觉出身后的动静。回头瞥了眼 —— 陆沉星正盯着桌面,像只偷糖的小兽,先往门口看了看,确认她没回头,才慢慢伸出食指。
指尖悬在半空颤了颤,终于轻轻点在水痕上,顺着 “人” 字的撇画,慢慢拖出一道歪歪的线。刚画完,他就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手心都沁出了汗,紧张地往沈清辞这边看 —— 见她还在擦布,才悄悄松了口气,嘴角甚至翘了点。
没一会儿,他又伸出手。这次敢画捺了,虽然歪得快碰到桌边,却比第一次稳。一遍、两遍、三遍…… 他的小脸因为专注而泛红,连呼吸都放轻了,眼里只剩桌上的水痕,连门口的风都忘了看。
沈清辞在院子里拔草,透过门缝看他。见他手指越来越稳,水痕画得越来越像 “人”,心里暖得像揣了团光。她没进去打扰,只把马齿苋周围的土又拢了拢,怕风把小苗吹倒。
整个上午,陆沉星都在桌边画。沈清辞进屋喝水时,故意放轻脚步 —— 桌上的 “人” 字周围,满是歪歪的水痕,有的干了,有的还湿着,像撒了把小星星。
中午吃饭,陆沉星吃得飞快,饼渣掉在桌上都没顾上擦,吃完就蘸着碗底的水,又在桌上画起来。沈清辞知道,时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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