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会审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虽涟漪渐平,但那深水之下的暗流与湖底地貌,却已悄然改变。镇国公府大门重启,但府内并未立刻恢复往日的车马喧哗,反而陷入了一种更为刻意的低调与沉寂。陆寒州称病在家,谢绝一切访客,只每日在书房处理来自北境的军报,或是翻阅兵书,仿佛外界的纷扰已与他无关。
陆沉星的生活也回归了某种“常态”,但这份常态之下,是截然不同的心境与视野。他不再仅仅满足于书房中的经史子集与兵法推演,而是开始以一种全新的、近乎审视的目光,观察和思考着身边的一切。
这日,他主动向沈清辞提出,想看看母亲平日里是如何打理府中庶务,尤其是那些与外界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产业和人情往来。
沈清辞对此并不意外,她放下手中正在核对的一本庄园年礼清单,看向儿子,目光温和而带着鼓励:“哦?星星想从何处看起?”
陆沉星沉吟片刻,道:“母亲,孩儿想知道,像‘北雪初晴’这样的……网络,是如何维系运转的?除了传递消息,它还能做些什么?此番若非母亲运筹帷幄,我们未必能如此顺利找到证人,更遑论在公堂上反将一军。孩儿觉得,这股力量,至关重要。”
他没有用“暗探”、“眼线”这类词汇,而是用了更中性的“网络”,显露出他对此事已有超越简单情报搜集的理解。
沈清辞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以为,维系这样一个网络,最重要的是什么?”
陆沉星思索着,回想起母亲之前的种种安排——挑选可靠的人,给予足够的银钱和尊重,关键时刻的庇护,以及平日里润物无声的情感维系。“是人和信任。”他肯定地道,“光靠利益捆绑,易生反覆。必须有其情分和共同的利害关联。”
“不错。”沈清辞点头,起身从书架深处取出一本看似寻常的蓝皮账册,递给陆沉星,“这是‘北雪初晴’核心部分的联络摘要与人员背景,并非全部,但足以让你了解其脉络。你看的时候,不妨想想,若是你来经营这样一张网,在帝都,在江南,甚至在北境,你会如何布局?会选择什么样的人?如何确保他们的忠诚,又如何在必要时切断联系,保全核心?”
陆沉星郑重地接过那本看似轻薄、却重逾千钧的册子。他知道,这不仅仅是母亲信任的体现,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考题。他翻开册子,里面并非密密麻麻的名字,而是一些代号、简单的背景描述、擅长领域以及联络方式和层级关系。他看得极其认真,时而凝眉思索,时而若有所悟。
原来,那位总爱在茶馆听说书、看似寻常的瘸腿老丈,竟是负责城南消息汇总的枢纽……那个经营着小小绣庄、与各府女眷交好的云娘子,竟能探听到许多内宅秘辛……还有北境那个看似憨厚的马贩,竟是传递军情的关键一环…… 他心中震撼,母亲编织的这张网,覆盖面之广,人员身份之普通,远超他的想象。它不像军队那样令行禁止,却如同人体的毛细血管,细微而无处不在,滋养着主体,也能敏锐地感知外界的任何变化。
“母亲,”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思索后的明悟,“这张网的力量,在于其隐秘与渗透,而非强攻。它更像是一双眼睛,一对耳朵,能让我们看到、听到明面上看不到听不到的东西。维系它,除了您说的人和信任,还需要……规则和 partmentalization( partmentalization 区隔)。”他用了某个从父亲收藏的西洋杂书中看到的词,“让不同环节的人只知道他们需要知道的部分,即便一环出事,也不至于牵连整体。”
沈清辞闻言,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她没想到儿子竟能想到“区隔”这一层!这已是情报运作的核心原则之一。“说得极好!”她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星星,你能想到此节,可见是真的用了心。没错,隐秘与区隔,是这类网络的生命线。除此之外,银钱的支持,关键时刻的庇护与安置,以及……必要的冷酷,都不可或缺。”
她点到即止,没有深入解释“必要的冷酷”具体指什么,但陆沉星却能心领神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必要时,壮士断腕,亦是保全大局。
接下来的几日,陆沉星便沉浸在这本蓝皮册子和母亲随口的点拨中。他开始尝试在脑海中构建属于自己的信息网络模型,思考着如果由他来布局,该如何在学院、在勋贵子弟的圈子、甚至在未来可能涉足的朝堂部门中,悄然埋下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不再仅仅是被动接收信息,而是开始主动思考如何创造和运用信息渠道。
与此同时,沈清辞也开始有意识地让陆沉星接触一些家族产业的核心账目。并非让他去计算具体的收支,而是让他了解这些产业背后的利益链条、人际关系以及可能存在的风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