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右侍郎李大人被陆寒州一句“离间君臣,其心可诛”顶得面色煞白,悻悻然退回班列,不敢再轻易冒头。顾相眼帘微垂,掩去眸底一闪而逝的冷芒。他意识到,单凭模糊的“权柄”指控和已然破产的胡三,难以在今日的公堂上彻底将陆寒州钉死。他需要等待,等待下一个时机,或者,等待后方能制造出新的“证据”。
堂上陷入了短暂的僵持。三位主审官低声交换着意见,气氛凝重而微妙。陆沉星立于父亲身后,方才因首次交锋而激荡的心潮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思量。
方才我驳倒胡三,靠的是母亲整理的资料与父亲教导的细节推敲。而父亲应对李侍郎,则立足于君臣大义与战略高度。 他心中默想,可见,面对不同的敌人,不同的指控,需用不同的方法。胡三之流,可用事实与逻辑碾碎;而李侍郎这等攻讦,则需以更高的格局与大义反制。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破解对方的攻击,开始尝试理解这朝堂博弈背后更深层的规则与力量运作。为何父亲要强调“陛下所授”?为何要扣上“离间君臣”的帽子?因为这不仅仅是辩驳,更是要将自己置于皇权认可的“忠臣”位置,将对方推向“奸佞”的深渊。这已超出了事实真伪的范畴,进入了人心与权势的较量。
母亲曾说,要看清对方话语体系中的裂缝。李侍郎的裂缝,就在于他试图用“军心”离间陛下对父亲的信任,而父亲则反其道而行,将“军心”解释为对陛下的忠诚,反指其离间。 陆沉星感觉自己仿佛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门后是更为复杂却也更为广阔的世界。他的成长,从学习具体的知识技能,开始向领悟无形的权谋规则渗透。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刑部尚书,一位须发花白、面容古板的老臣,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陆国公,李侍郎所言虽有过激之处,然其担忧亦非空穴来风。北境军务,关系帝国安危,朝廷自有规制。你于黑山之事,纵有缘由,然杀伤过重,终非仁将所为,难免惹人非议。对此,你可有自辩?”
他的语气相对平和,不带明显倾向,更像是在履行程序,寻求一个双方都能下的台阶。这看似给了陆寒州一个解释的机会,实则也将“杀伤过重”的帽子轻轻扣了下来,若解释不好,反而坐实。
陆寒州神色不变,正欲开口,堂外却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一名大理寺的司务匆匆入内,在大理寺卿耳边低语了几句。大理寺卿眉头微动,目光不易察觉地扫过顾相和李侍郎的方向,随即恢复了平静,对堂下道:“且慢,现有新证物呈送。”
一名衙役捧着一个木匣快步上前。木匣打开,里面并非什么惊人物件,只是几本看似陈旧的账册,以及几封字迹潦草的信件。
“此乃京兆尹府协同核查时,于城南‘丙字货栈’相邻一处民宅中查获。”司务禀报道,“经初步查验,此账册记录与黑山矿场旧档有部分关联,信件内容亦涉及当年矿场事务及人员往来,或可佐证部分事实。”
这突如其来的“证物”,让堂上众人皆是一愣。顾相眼底闪过一丝疑惑,这并非他安排的后续。陆寒州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看向那木匣。陆沉星的心也提了起来,这“丙字货栈”正是母亲安置关键证人的地方!难道出了纰漏?
几乎在堂上出现新“证物”的同一时间,镇国公府内,沈清辞也收到了秋菊送来的急报。
“夫人,刚得到消息,一队京兆尹的衙役,在‘丙字货栈’隔壁那家空置了半年的院子里,搜出了几本旧账册和信件!”秋菊语速急促,脸上带着担忧,“会不会是顾家栽赃?我们的人要不要……”
沈清辞抬手制止了她,面上不见慌乱,反而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不必。”她语气平静,“那处空宅,月前我便让林嬷嬷通过牙行,用化名租了下来。里面的‘旧账册’,是我让账房仿照黑山矿场旧档笔迹做的副本,特意留了几处与胡三证词明显矛盾的收支记录。那些信件,也是仿写的,内容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无关紧要,假的部分……恰好能反证胡三在时间线上说了谎。”
秋菊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清辞。
沈清辞端起手边的温茶,轻轻呷了一口,继续道:“我料到顾家不会甘心,定会想方设法在我们的人证物证上做文章,要么破坏,要么栽赃。既如此,不如我主动送他们一个‘破绽’。他们将注意力放在搜查隔壁,反而能更好地掩护真正的货栈。而且,这些‘证物’经由京兆尹的人‘偶然’查获,再送到公堂上,比我们直接呈送,更能取信于人,也更能打乱顾家的步骤。”
她放下茶杯,目光幽深。这一步棋,她思虑已久。利用对手的阴谋,反为其设下陷阱。那些精心炮制的“证物”,就像投入水潭的石子,既是为了混淆视听,保护真正的要害,也是为了试探水深,看看能搅起怎样的涟漪。她相信,以三位主审官的阅历,不难看出这些“证物”的刻意之处,但只要其中有一两条能与胡三的漏洞相互印证,就足以动摇对方整个证据体系的可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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