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会审正堂,烛火跳跃,映照着满堂朱紫,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三位主审官高踞上首,面容隐在晃动的光影里,看不真切神情。陆寒州与陆沉星立于堂下,如同激流中的两块礁石,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冲刷。
惊堂木重重拍下,大理寺卿浑厚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人证胡三!”
片刻后,一个身形干瘦、眼神闪烁的中年男子被衙役押了上来,正是胡三。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棉袍,刻意做出瑟缩惶恐之态,但那双滴溜乱转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狡狯与贪婪。他一上堂,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三位主审官连连磕头,声音带着哭腔:“青天大老爷在上,小的胡三,冤枉啊!求青天大老爷为小的做主,为黑山那几百条枉死的冤魂做主啊!”
都察院的周御史立刻出列,他是此番弹劾的主力,此刻须发皆张,义愤填膺,指着陆寒州厉声道:“陆寒州!你还有何话说?胡三在此,你可敢与他对质?!”
陆寒州神色不变,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淡淡道:“一个负罪在逃、品行卑劣的矿场恶徒,其言何足为信?他所言是真是假,自有证据与律法裁断,何必急于对质?”
他这种全然不将胡三放在眼里的姿态,反而让周御史一记重拳仿佛打在了棉花上,气势为之一滞。
陆沉星立于父亲侧后方,微微垂眸,将所有情绪收敛于心底。他谨记着母亲的叮嘱——“言必有据,字字斟酌”。他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像一个最耐心的猎手,仔细聆听着胡三的每一句陈述,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胡三在周御史的引导下,开始声泪俱下地陈述所谓的“屠杀”经过,时间、地点、细节,说得有模有样,极力渲染陆寒州如何残暴,如何连妇孺都不放过。他的表演堪称精湛,若非陆沉星早已通过父亲和母亲掌握了许多内情,几乎也要被其蒙蔽。
然而,陆沉星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点。当胡三描述到屠杀具体发生在“黑山南麓废弃矿洞旁的李家村”时,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游移;当他说到亲眼看见陆寒州“亲手斩杀一名跪地求饶的老者”时,他的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陆沉星心中冷笑。根据墨痕带回的北境地理志详图和当年军报,黑山南麓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李家村”,那一片只有几个早已迁走的猎户临时落脚点。而父亲身为三军主帅,怎么可能在乱军之中亲自去斩杀一个无名老者?这显然是为了增强故事感染力而刻意编造的细节,却成了最大的漏洞。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继续沉默地观察着。他看到顾相坐在一旁,面色平静,指尖却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他看到刑部尚书眉头微蹙,似乎对胡三过于夸张的表演也有所保留;他还看到一些中立官员脸上露出的将信将疑之色。
他知道,此刻打断胡三,反而会显得陆家气急败坏。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等待胡三将自己的谎言编织得足够“完美”,然后再用最确凿的事实,一举将其彻底击碎。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内,沈清辞并未像寻常内宅妇人那般坐立不安地祈祷。她坐在临窗的暖榻上,手边放着的不是佛经,而是几本厚重的账册和一本摊开的帝都官员关系图谱。
“春桃,‘丙字货栈’那边,今日送去的炭火和米粮可都妥当了?”她头也未抬,轻声问道。
“回夫人,一早就送去了,按您的吩咐,分量加了双倍,还附了两坛驱寒的酒。”春桃低声回禀。
“嗯。”沈清辞应了一声,指尖在账册的一行数字上划过,“秋菊,前街张记粮行的掌柜,昨日是不是递了帖子,想求见?”
“是,夫人,说是想谈谈明年春粮的契约。”
“回了他,就说府中近日有事,不便见客,契约之事,待年后再议。”沈清辞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知道,这张掌柜与顾家一个远房管事沾亲,此时求见,无非是想探听风声或是施加压力,她绝不会给对方任何机会。
她看似在处理寻常家务,实则心神与刑部大堂紧密相连。她通过自己经营多年的信息网络,虽不能实时知晓堂上细节,却能大致把握风向。她知道,此刻的平静,只是暴风雨的前奏。她能做的,就是确保后方稳固,确保证人安全,确保资源充足,为前方奋战的家人们,提供一个绝对可靠的后盾。
她放下账册,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依旧纷飞的雪花。雪花无声,却蕴含着改变世界面貌的力量。她想起儿子离家时那挺直的背影,想起丈夫那如山岳般沉稳的姿态,心中并无多少恐惧,反而充满了一种沉静的信念。她相信丈夫的谋略,相信儿子的智慧,更相信他们陆家,绝非轻易会被构陷打倒的。
刑部大堂上,胡三的陈述终于告一段落。他伏在地上,嚎啕大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周御史趁势再次向陆寒州发难,言辞愈发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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