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轻微而富有节奏的叩门声,如同投入死寂湖面的石子,在镇国公府压抑的夜色中漾开一圈希望的涟漪。沈清辞快步离去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留在房内的陆沉星,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声音。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回书案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桌面。母亲刚才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只要这股气在,陆家就永远不会真正倒下。” 这股气,是风骨,是韧性,是不屈的意志。那么,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他除了意志,还能凭借什么?是父亲传授的谋略,是母亲展现的坚韧,更是他自己必须掌握的力量——对规则的理解,对人心的洞察,以及对细节的掌控。
他重新摊开之前默写的《刑统》条款和前朝案例,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专注。不再是为了应对父亲的考校,而是为了自己,为了这个家,去寻找一切可能撬动局面的支点。他开始逐字逐句地推敲律法中对“人证”资格的限定,对“孤证”效力的说明,对“战时军令”特殊性的界定。他发现,律法条文并非铁板一块,其间存在着许多可供辩驳的空间,关键在于如何运用。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陆寒州,他面色沉静,但眼底深处却翻涌着不易察觉的波澜。他看向瞬间站起身、目光灼灼望过来的儿子,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到主位坐下,指节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父亲……”陆沉星忍不住开口,声音因紧张而略带沙哑。
陆寒州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墨痕带回了一些东西。”他言简意赅,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人,找到了。不止一个。”
陆沉星的心猛地一提。
“一个是当年黑山矿场的账房先生,胡三的许多恶行,他手中留有部分暗账记录,足以证明胡三并非无辜矿工,而是盘剥矿工、手段酷烈的监工头目,其证词可信度存疑。另一个,”陆寒州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是当年参与清理行动的一名老卒,他愿意出面作证,证明当时所谓的‘村民’,实则是混杂在叛军家属中、负隅顽抗的死硬分子,且其中多人身上搜出了矿场护卫的令牌和武器。父亲的军令是‘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并未针对真正手无寸铁的平民。”
陆沉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这两个证人,一个攻击胡三的人格和证词基础,一个从事实层面反驳“滥杀无辜”的指控,互为犄角,直指核心!
“但是,”陆寒州话锋一转,语气凝重,“这两人,目前都被墨痕安置在北境一处隐秘之地,由绝对可靠的人看守。将他们安全、隐秘地送入帝都,并在三司会审时顺利出庭作证,期间不能出任何纰漏,难度极大。顾家绝不会坐视我们找到关键证人,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挠,甚至……灭口。”
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又被现实的严峻所笼罩。是啊,找到证据只是第一步,如何让证据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才是更大的考验。
“我们能信任墨痕叔叔,将人安全送到吗?”陆沉星问。
“墨痕的能力毋庸置疑,但此一路,关山阻隔,顾家眼线遍布,变数太多。”陆寒州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他看向儿子,“星星,若你来策划此次证人转移,当如何着手?”
这又是一个极其艰巨的课题。陆沉星凝神思索,脑中飞速运转,结合近期研读的兵法舆图、地理志,以及母亲之前整理的帝国驿道、商路信息,缓缓道:“不能走官道,目标太大。或许……可以伪装成商队,选择较为偏僻但并非完全无人行走的商路,分批、分路而行,以作疑兵。关键证人则混入最不起眼的行脚商或流民队伍中,由最精锐的好手贴身保护,昼伏夜出。同时,可在明处放出几路假消息,吸引对方注意力。”他顿了顿,补充道,“此事,或许可以借助母亲‘北雪初晴’的网络,利用一些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势力或商号,提供中转和掩护。”
陆寒州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儿子的思路已经跳出了单纯的军事护卫,开始整合家族所有的潜在资源,包括沈清辞经营的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人脉。“此计可行,但需极其周密的安排,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满盘皆输。”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将这个问题留作继续思考的课题。
接下来的日子,陆沉星仿佛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他不再仅仅被动接受信息,而是主动参与到“备战”的每一个环节。他与父亲一起,对着舆图反复推敲证人入京的可能路线,分析沿途可能遇到的关卡、险地,以及顾家可能布控的区域。他甚至开始研究帝国刑狱体系,了解三司会审的具体流程、主审官的职权范围、质证环节的规则,试图找出可以利用的程序节点。
沈清辞则成为了这对父子最坚实的后盾和信息枢纽。墨痕传回的消息需要她来接收、解码、传递;帝都内外的动向需要她来监控、筛选、分析;府内的一切庶务需要她来维持井井有条。她的工作量倍增,但她的神色却愈发沉静,仿佛一座经历过风暴洗礼的山峦,愈发显得沉稳坚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