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将尽,年关的气息被隔绝在镇国公府高大的院墙之外。府内,时间仿佛凝滞,又仿佛在以另一种方式悄然流淌。禁足的旨意如同一个巨大的罩子,将喧嚣与纷扰暂时隔绝,却也营造出一个近乎封闭的、专注于内在成长的空间。
陆沉星的日程被填充得满满当当,却井井有条。晨起练武强身,这是雷打不动的功课,陆寒州即便身处困局,也未曾放松对儿子体魄的要求。随后便是长达数个时辰的书房时光。陆寒州的教学方式愈发深入骨髓,他开始将一些更为隐秘、甚至堪称残酷的权谋之道,掰开揉碎地讲给陆沉星听。
“星星,你看这份弹劾为父的奏章,”陆寒州指着抄录回来的周御史原文,“字字诛心,却并非空穴来风。他利用了人们对‘杀戮’的本能恐惧,将特定情境下的必要手段,扭曲成残暴不仁的象征。这便是舆论战的精髓——抢占道德的制高点,用情绪代替事实。”
陆沉星凝神倾听,眼中闪烁着思辨的光芒:“父亲,那如何才能破解?”
“事实与逻辑是根基,但仅此不够。”陆寒州沉声道,“你需要找到对方话语体系中的裂缝。比如,他强调‘仁德’,那我们便要展现我们在杀戮之后的‘仁政’,如减免赋税,安抚流民。他质疑动机,我们便要呈现更宏大的格局与无奈的选择。最重要的是,要让评判者(尤其是陛下)相信,我们的选择,在当时是‘最优解’,甚至是‘唯一解’。”
他不再将陆沉星视为只需接受知识的学子,而是开始与他进行平等的、近乎幕僚式的探讨。他会将一些复杂的两难情境抛给陆沉星,让他尝试制定策略,分析利弊,预判各方反应。陆沉星的回答有时仍显稚嫩,但其思维的缜密和角度的刁钻,已常常让陆寒州感到惊喜。这个孩子,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吸收着权力场中的生存法则,并逐渐形成自己独特的洞察力。
沈清辞的舞台,则更多地在内宅与那无形的信息网络上。她是这个家的“大总管”,更是情绪稳定的基石。陆寒州与陆沉星在书房中运筹帷幄,消耗的是心神;而她,则要确保这个家的实体能够正常、甚至超常运转,以支撑那消耗巨大的脑力搏杀。
她将对陆沉星的关怀,融入到最细微的日常之中。知道他读书耗神,她会亲自挑选安神的食材,叮嘱厨房炖煮汤水;察觉他因为思虑过重而食欲不振,她会变着花样准备些清爽可口的小菜点心;甚至在为他准备笔墨纸砚时,也会留意他最近翻阅哪些书籍,提前将相关的辅助典籍或舆图找出来,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种关怀,并非溺爱,而是一种无声的支持与理解。她让陆沉星感受到,无论外界的风雨多么猛烈,这个家永远是他可以安心停靠、汲取温暖的港湾。
与此同时,她对“北雪初晴”网络的运用,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她不再被动接收信息,而是开始主动引导和筛选。她让秋菊和春桃,在与各府下人接触时,有意识地透露一些关于胡三背景的“疑问”——比如他当年在矿场的恶行,比如他失踪多年的蹊跷。这些看似无心的闲话,会像种子一样,在某些特定圈层中悄悄发芽,慢慢动摇着胡三作为“苦主证人”的可信度。
她也更加注重与安国公夫人等核心盟友的沟通。她不求她们立刻为陆家仗义执言,那在目前形势下既不现实,也可能给她们带来麻烦。她只是定期拜访,聊些家常,偶尔“无意间”提及陆沉星的勤奋懂事,陆寒州的平静坦荡,以及府中上下对陛下最终明断的坚信。这种持续而温和的形象维护,在舆论僵持阶段,显得尤为重要。
这日,沈清辞收到京郊一处庄子送来的年货,庄头面色忐忑地禀报,邻近属于顾家一个远亲的庄子,近日又开始在水源问题上制造摩擦,比以往更加咄咄逼人。
若在以往,沈清辞或许会选择再次忍让。但这一次,她沉思片刻,对庄头吩咐道:“他们若再拦水,你不必与他们争执,立刻去寻本地里正和乡老,将我们之前修建水渠、与上下游村落共享水源的图纸和约定拿出来,请他们公断。记住,只论事实,不涉其他,态度要谦和,但要据理力争。”
庄头领命而去。沈清辞知道,这看似是庄户间的寻常纠纷,实则是顾家对陆家底线的又一次试探。一味退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适度地、有理有据地展示肌肉,反而能遏制其气焰。她选择在地方乡绅的层面解决问题,既避免了将事态扩大化,也传递出陆家并非任人揉捏的信号。
这件事,她处理得干净利落,甚至没有拿去打扰书房中的父子。直到几天后,庄头回报事情已顺利解决,对方在乡老调解下悻悻退去,沈清辞才在晚饭时,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
陆寒州闻言,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微微颔首。陆沉星则若有所思,他明白,母亲这是在用她的方式,践行着父亲所说的“找到对方话语体系中的裂缝”和“展现格局”。在对方用阴狠手段构陷之时,我们偏偏在细微处展现道理与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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