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石室阴凉,隔绝了外间燥热。我正与吴师爷对坐,听他条分缕析近日涌入流民的编户、田亩分配与工分核计之策。此君名吴用,表字学究,年约四旬,面皮白净,三缕长须,言谈间引经据典,却又句句落在实务关节,确是个理政的干才。不过旬日,已将此前纷乱的文书账册整理出眉目,更拟出数条防弊章程。
“……故依学生浅见,这工分核发,当分‘勤’、‘能’、‘险’三等。寻常劳役计‘勤’,匠作巧技计‘能’,探矿、巡边、狩大兽等计‘险’。三者比值不同,按月结算,可兑口粮、盐布、乃至日后宅基。如此,人尽其力,亦绝滥竽充数、争功诿过之弊。”吴用声音平和,将一纸章程推至我面前。
我细看其上蝇头小楷,条目清晰,赏罚有度,微微颔首:“先生大才。此章程可先于筑城各队试行。另有一事,新附之民中,若有通文墨、晓算数、或有一技之长之人,需单独造册,留意其言行心性,以备后用。”
“学生已着手办理。”吴用拱手,忽而低声道,“昨日登记匠户,那位于沂州请来的关窑工,似有不平之气。他自称善烧琉璃,然匠作营目前以砖瓦、陶器为急,未允其开琉璃窑。此人酒后颇有怨言,言道‘明珠暗投’。”
琉璃?我心中一动。这时代所谓琉璃,大抵是彩色玻璃或原始水晶玻璃。若真能烧制透明澄澈的平板玻璃或凸透镜……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划过脑海。
“此事我知晓了。先生且按章程行事,那关窑工,我自有计较。”我温言道。吴用是个聪明人,不再多问,施礼退下。
我独坐片刻,指尖无意识轻叩案几。穿越至今,所用多为军事、工程、化学等“硬”知识,诸如水泥、火药、队列操典。然一些看似“无用”的杂学,在此刻特定情境下,或能发挥奇效。
“来人,请关窑工至偏室一叙。再请沈先生有空时过来一趟。”
偏室静雅,窗外可见内城高耸的了望台。关窑工年约五十,面色黝红,手掌粗大,指节变形,确是常年与窑火打交道的样子。他进来时神色拘谨,隐含忐忑,显然已知晓我召见缘由。
“关师傅请坐。”我示意他坐下,亲手斟了碗凉茶推过去,“听闻师傅擅烧琉璃?”
关窑工见我和颜悦色,稍松口气,又带起几分手艺人的傲气:“不敢瞒当家,小人祖传窑火手艺。在沂州时,曾为宫中烧制过贡品琉璃器,透亮无暇,色彩明艳。只是后来……”他叹口气,摇头不言。
“我寨初创,百事艰难,砖瓦陶器关乎众人栖身饮食,故匠作营以此为先,慢待了师傅绝艺,还望海涵。”我语气诚恳。
关窑工连道不敢,神色却缓和许多。
“我有一事请教。”我略倾身,“师傅可曾烧制过完全无色、透光如清水、且质地均匀的琉璃?不要器皿,只要这般大小、薄厚一致的平板。”我用手指比划出书本大小,厚度约一指。
关窑工愣住,蹙眉沉思:“无色透亮……犹如水晶?小人试过。需用特定石英砂,去其铁质,火候、配方极考究,成品率十不存一。且烧出多是坨块,要如此平整薄片……”他摇头,“难!需以铁钳拉制,或浇注于极平铁板,冷却时极易炸裂。”
“不需太大,巴掌大即可。十片能成一片,便是成功。”我紧盯他,“若只要透光,不苛求全无气泡波纹,可能做到?”
关窑工捻须沉吟,眼中渐起光芒:“若只求透光,容忍细微瑕疵……或可一试!调整配方,用长石、石灰,慢火煅烧,或许能成。当家要此物何用?”
“暂且不便明言。若师傅能成,我便特批你建一小窑,一应物料人手,优先调拨。此物于我寨,或有奇用。”我正色道,“此事需秘,不得与旁人提及。”
关窑工精神大振,拍胸脯道:“当家信重,小人必竭尽全力!只是……需些时日试火。”
“尽管去试。”我点头。这时,沈括也到了偏室。我让关窑工先去准备,独留沈括。
“沈先生可曾读过《梦溪笔谈》?”我开门见山。
沈括一怔,眼中露出讶色与亲切:“自然读过。此乃先父遗泽,括自幼熟读。当家何以问起?”
“其中《器用》篇,曾提及‘透光鉴’与‘凹镜取火’之理。”我缓缓道,“先生精于格物,可曾想过,若将两片透镜——一凸一凹,或两凸——置于筒中,间隔调整得当,可否令极远处景物,看似近在眼前?”
沈括如遭雷击,陡然站起!他瞳孔收缩,呼吸急促,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虚划,仿佛在推演光线路径。“凸镜聚光,物像倒缩于焦点之后……凹镜散光,若置于凸镜成像之后适当位置……妙!妙啊!”他猛地转头,目光灼灼如火,“当家之意,可是要制‘千里目’?!”
“正是。”我压下心中激赏,沈括果然一点就透,“我称之为‘望远镜’,或可称‘千里眼’。若成,则了望敌情,勘察地形,如掌上观纹。一线天外二十里,寨墙之上,可观辽境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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