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黑风隘主寨时,夜色已浓稠如墨,但寨墙上下却灯火通明,松脂火把噼啪作响,将山岩和垛口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汗味与冷却铁锈混合的独特气息,与山林间清冷纯净的夜风截然不同。白日里“獠牙”小队在“鬼见愁”和“伏牛坳”两战连捷的消息,似乎并未让墙头值守的弟兄们有丝毫放松,那一张张被火光映照的脸上,紧绷的肌肉、警惕扫视着黑暗深处的眼神,反而更添了几分大战将至的凝重。每一道投向我们的目光,都充满了对具体战况的探询,以及对即将到来的、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攻防战的深深忧虑。
栾廷玉已在最为高大的中心敌楼等候多时。他换上了一身擦得乌黑锃亮的牛皮软甲,腰悬那柄伴随他征战多年的百炼长剑,身形挺拔如松。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扫过我们这支虽然满身尘土、血污,显露出疲惫,但眼神中杀气未曾稍减的队伍,最后落在我沾着草屑和硝烟的脸上。
“辛苦了。”他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但那微微颔首的动作,以及目光中一闪而过的赞许,已是无声的肯定。“‘獠牙’此战,打出了我黑风隘的威风,更打出了至少一两日的宝贵时间。吴用非是庸才,先锋接连受挫,损兵折将,他必会按下急躁,重新掂量攻打我寨的代价与方略。”
“他此刻掂量的,绝非退兵,而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最稳妥的方式,将我们彻底碾碎。”我解下腰间皮质水囊,拔开塞子灌了几口冰冷的泉水,冷水滑过喉咙,稍稍驱散了连续作战带来的燥热与疲惫。“梁山主力纹丝未动,只是在等,等一个他们认为万全的时机,或者,等我们自己先露出致命的破绽。”
“正是此理。”栾廷玉颔首,转身指向寨外那片被深沉夜色笼罩的远方,那里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如同巨兽蛰伏的瞳孔,“所以,接下来,才是真正考验我等韧性、意志与实力的较量。白日的小胜,不过是正席开启前的一道开胃小菜。宋江丢了些许面子,但梁山筋骨未伤,元气未损。他麾下马步军能征惯战者众多,卢俊义、关胜等猛将尚未露面,绝不会因这区区挫折便裹足不前,反而可能激起更强的凶性。”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前所未有的严峻,目光扫过我和闻讯赶来的几位头领:“某已传下严令,自今夜起,寨墙各处守夜人数加倍,所有哨位必须十二时辰睁大眼睛。暗哨、游动哨的巡逻范围,向外延伸至五里,务必做到敌动我知。匠作司所有人手,分作两班,连夜赶制箭簇、修补兵甲,不得有误!工造队重点加固东北角那段新筑不久、可能相对薄弱的墙体,多备滚木礌石。我们必须做好应对敌军夜间偷袭,或拂晓时分发动雷霆强攻的万全准备!”
我点头表示完全赞同。梁山势大,绝不会因小挫而善罢甘休。吴用用兵,向来诡谲,虚虚实实。白日里先锋受挫,夜间或利用天色将明未明、人最困顿之时发动突袭,正是兵家惯用的伎俩,不可不防。
“寨中库房存留的‘震天雷’和特制火药箭,已按姑娘之前的吩咐,清点并分发至各段城墙的关键防御节点,由赵铁柱挑选的绝对可靠的老卒统一掌管,非到危急关头或得号令,不得擅用。”栾廷玉补充道,语气凝重,“此物虽威力惊人,堪称守城利器,然制作不易,数量有限,须得用在刀刃上,一击必求最大战果。”
“我明白。”我沉声应道,心中清楚这些超越时代的“大杀器”是我们赖以抗衡梁山绝对兵力优势的重要底牌之一,绝不能轻易耗尽,必须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一锤定音或扭转战局的作用。“教师,明日若梁山大军果真压境,开始攻城,我请命仍带领‘獠牙’于寨外伺机游击策应。城墙防御的全局指挥,仍需您来坐镇主持。”
栾廷玉闻言,深邃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审视,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城外风险极大,近乎九死一生。梁山经此挫败,必会派出更多精锐斥候乃至成建制的清剿部队,扫荡周边,肃清隐患。你与‘獠牙’在外,无异于龙潭虎穴中行走。”
“正因城外风险骤增,才更不能让他们毫无顾忌地全力攻城。”我迎上他关切的目光,语气坚定,不容置疑,“‘獠牙’之长,在于山林机动作战,在于出其不意。我们在寨外活动,犹如附骨之疽,可不断袭扰其攻城部队侧翼,截杀其传令信使,破坏其攻城器械组装,甚至若能寻得良机,焚其粮草辎重。即便每次只能造成微小损伤,也要让他们攻城之时,如芒在背,日夜不得安宁,无法全力施为。如此,方能最大程度分散敌军兵力与注意力,减轻城墙守备的正面压力。”
敌楼上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夜脚步声。栾廷玉沉吟片刻,花白的须发在夜风中微动,终是重重点头,斩钉截铁道:“好!便依你之策!但三娘你务必切记,游击之要,在于飘忽不定,一击即走!绝不可贪功恋战,若事不可为,或遇大军合围,务必当机立断,即刻撤回寨中!黑风隘可以暂时失去城外袭扰之利,但绝不能没有你扈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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