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历380年深秋,罗兰帝国首都的街道上,战争的气息比日渐凛冽的北风更刺骨。
征兵告示糊了一层又一层,残破的纸边在风中呜咽。满载着年轻面孔的军列不时呼啸着驶过贯穿城市的铁路桥,汽笛声压抑而悠长,将一道道灰白的烟痕划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商店橱窗里,“一切为了帝国的胜利”、“节约每一粒粮食支援前线”的标语鲜艳却空洞,与之对应的是愈发漫长的排队人龙和配给簿上不断缩减的数字。剧院和咖啡馆依然开着,但谈论战争成了某种默契的禁忌,欢声笑语底下,流淌着的是不安与疲惫的暗河。
圣约翰大学哲学系讲师詹姆斯·霍华德,合上手中那本《国富论》的旧版注释本,指节微微发白。窗外是午后人流稀疏的校园小径,橡树叶落了一地,无人打扫。他二十八岁的面容依旧保持着学生时代的清俊,只是眼角多了细纹,镜片后的目光也沉淀了远超年龄的锐利与沉重。讲台上,他是温和博学的青年学者;而在另一个世界,他是“罗兰劳动党帝都地下委员会”的负责人,代号“教授”。
课间休息的教室有些嘈杂,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换着从各种渠道听来的西线消息——“铁堡防线又后退了”、“听说哭河那边死了整整一个师”、“我表哥所在的团,回来的人不到三分之一”……恐惧、愤怒、迷茫,在年轻的脸庞上交织。
一个学生干部模样的青年悄悄靠近讲台,将一张折叠的纸条压在詹姆斯正在批改的论文下。詹姆斯神色不变,继续用红笔圈点着文稿,直到那学生离开,才用书本盖住纸条。
展开,上面是简洁的密码文字:“‘晨星’同意发动。时间:明日上午十时,大学礼堂集会起始。口号:‘要面包,要和平,不要为资本家送死’。” “晨星”是圣约翰大学学生自治会的代号。
詹姆斯的心沉了一下,又涌起一股决绝的热流。罢课,游行,联合城内几家大型军需工厂的工人同时罢工——这是他和他领导的秘密网络策划了数周的行动。目标是明确的:抗议当局将国家拖入帝国主义争霸的泥潭,抗议物价飞涨与物资管制对普通民众的盘剥,揭露这场战争“为贵族和金融家抢夺市场与殖民地”的本质。风险也是巨大的。培巴让政府的高压统治日益严酷,“维护战时秩序与国家安全”成了镇压一切异见的最好借口。
但他想起维克多。不是现在那位远在南方、已成为革命象征的维克多·艾伦主席,而是多年前,在大学宿舍里,与他彻夜辩论历史、哲学与社会不公的那个青年。维克多眼中灼人的火焰,最终烧向了更广阔的天地,也照亮了他自己前行的道路。当苏维埃的红旗短暂升起又黯然降落,詹姆斯选择留下,转入更深的地下。他相信思想的力量,相信学生与工人的结合,相信即使在最严酷的寒冬,也必须有人保存火种,并试图将其拨亮。
“必须做。”他无声地对自己说。西线的血快流干了,后方的怨气也积压到了临界点。需要一根导火索,需要一个声音,哪怕这个声音可能很快被掐灭。
他将纸条凑近烟斗看着它蜷曲、焦黑,化为细碎的灰烬。
几乎在同一时刻,城市的另一头,共和广场旁的宪兵司令部大楼里,“学生里昂”——这个他曾经在进工会里闻名遐迩的外号,如今已成了某种讽刺的注脚——正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笔挺的宪兵少校制服。里昂·莫泊桑,二十七岁,面容英俊,眼神灵活,甚至带着点未脱的学院气,但眉宇间已染上了权力浸染过的精明与冷硬。
他曾是激进的工会代表,能流畅地引用维克多的演讲,抨击旧制度慷慨激昂;当红旗落下,白色恐怖即将笼罩帝都,他审时度势的速度同样惊人。一番“深刻忏悔”与“检举立功”后,他不仅洗脱了“赤化”嫌疑,更凭借对昔日同志思维方式和活动习惯的了解,迅速成为培巴让政府眼中对付地下反抗势力的得力工具。从警察局特别顾问到新成立的“帝国秩序维护宪兵队”司令,他升迁的速度让许多老牌密探都侧目。
办公桌上摊着一份份情报摘要,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其中几行看似不起眼的校园动态报告:圣约翰大学部分社团近期“非学术讨论”频率异常增高;几个被监视的激进学生与已知的工人互助组织成员有隐秘接触;市面上出现少量未署名的反战传单,印刷风格分析指向大学区……
里昂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他太熟悉这种节奏了。学生们的理想主义,工人的不满情绪,加上某些“职业革命家”的煽动——典型的组合。他拿起内部电话。
“盯紧圣约翰,尤其是哲学系的詹姆斯·霍华德,还有学生自治会的那几个头头。”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教授’?呵,名字倒是贴切。我要知道他们接下来每一步打算怎么走。一旦有公开集会的苗头,立刻报告。记住,抓人要有证据,最好是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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