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的雨季正式来了。雨不是一场一场下的,而是一阵一阵的,像天空有个任性的孩子,想起来就泼一盆水,泼完了就跑去玩,过会儿又想起来,再泼一盆。于是天地间总是湿漉漉的,苍山的轮廓在雨雾中变得柔和,洱海的水面涨了起来,拍岸的声音也浑厚了许多。
小院的阳光房里,却是一片干燥的、明亮的忙碌。
所有的门窗都敞开着,雨声被隔绝在玻璃之外,只剩下一层模糊的白噪音。阳光穿过雨幕和玻璃,变成一种柔和的、乳白色的光,均匀地铺洒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地板上摊开的东西,就在这光里一件件展露出来,像一场无声的展览。
苏念坐在藤编的摇椅里,手里拿着一本清单。清单已经被翻得卷了边,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有她的,有周凡的,有母亲的,甚至还有父亲用钢笔添上的几行。她念一样,周凡就从各种袋子、箱子、包裹里找出一样,摆在她面前的空地上。
“新生儿连体衣,纯棉,无骨缝。”苏念念。
周凡蹲在一个打开的行李箱旁,翻找出三件小小的、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一件鹅黄色,一件淡蓝色,一件白色。每一件都只有他手掌那么大,袖口和裤腿细细的,像洋娃娃的衣裳。他小心地把它们展开,铺在阳光最充足的一块地板上,让那柔和的棉布在光里泛着温暖的光泽。
“尿不湿,NB码,两包。”苏念继续念。
两大包尿不湿被搬了出来。包装袋上的卡通图案在光里显得格外鲜艳——笑着的云朵,跳舞的星星。周凡拆开一包,抽出一片。那东西薄薄的,软软的,捏在手里几乎没有重量。他翻来覆去地看,试图搞清楚哪面是前,哪面是后,魔术贴怎么用。
“你小时候用过尿布吗?”苏念忽然问。
周凡愣了一下,摇头:“我妈说用过,都是旧床单撕的,洗完在炉子边烤干。”
“那你会用尿布吗?”
“不会。”周凡老实说,“但可以学。妈说了,她带了二十块纯棉的尿布来,说比尿不湿透气。”
苏念笑了,摇椅轻轻晃动:“那山子水儿就有两种选择了。晴天用尿布,雨天用尿不湿。”
雨点在玻璃屋顶上敲出细密的声响。阳光房里的光线随之微微波动,像水底的光影。元宝趴在门口,下巴搁在前爪上,眼睛跟着周凡移动。它似乎知道这些小小的东西意味着什么,眼神里有种安静的、守护式的警觉。
“吸奶器。”苏念念到这一项时,声音低了些。
周凡从一个纸盒里取出那套复杂的设备。塑料的瓶身,硅胶的喇叭罩,长长的导管,还有一个小小的、会发出嗡嗡声的马达。他研究着说明书,眉头皱起来——这比无人机的操作界面还复杂。
“到时候我可以帮你。”他说,但语气有点虚。
苏念看他一眼,笑了:“没事,医院有护士会教。而且...”她摸摸肚子,“说不定山子水儿很厉害,一出生就会吃呢。”
周凡把那套设备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像是放回一个易碎的梦。
清单很长,他们一样一样地核对。奶瓶、奶嘴、奶瓶刷、温奶器、消毒锅、婴儿指甲剪、吸鼻器、体温计、护臀膏、润肤露、洗发沐浴二合一...每一样东西都小小的,精致的,透着一种新生儿特有的、脆弱的美感。
最让周凡动容的是那两个小小的帽子。母亲亲手织的,用的是最柔软的羊绒线。一顶是蓝色的,织成了小老虎的样子,有耳朵,有胡须;一顶是粉色的,织成了小兔子,长耳朵垂下来,顶端还缀了两个小绒球。他拿着这两顶帽子,在手里掂了掂,轻得像两片云。
“妈织了多久?”他问。
“听说是一个月。”苏念说,“白天织,晚上也织。爸说她戴着老花镜,织几针就要歇歇眼睛。”
周凡想象着那个画面:东北老家的炕头上,母亲盘腿坐着,手指在毛线间翻飞。窗外的雪在下,屋里的炉火烧得正旺。她织一针,就在心里念一句祝福——要健康,要平安,要快乐。
他把帽子轻轻放在那三件小衣服旁边。阳光照在上面,羊绒泛着细腻的光泽,像小动物初生的绒毛。
“还有这个。”苏念从摇椅边的袋子里取出一个布包。布是蜡染的,深蓝的底子上有白色的花纹,是白族传统的蝴蝶图案。她解开系带,从里面取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对银手镯。很细,很亮,雕着简单的花纹。镯子内侧刻着字,周凡凑近了看,刻的是“长命百岁”。
“这是念念妈妈寄来的。”苏念轻声说,“说是她出嫁时外婆给的,现在传给外孙。”
另一样是一块玉。不大,温润的白玉,雕成如意的形状。用红绳串着,可以挂在脖子上。
“这是我爸的。”苏念把玉放在掌心,“他说这是他年轻时在新疆和田得的,跟了他三十年。现在给山子水儿,一人戴半年,轮着戴。”
周凡接过那块玉。玉是温的,带着人体的温度。他对着光看,玉质通透,里面有些细微的、棉絮状的纹理,像凝固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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