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知否，云依旧 第96章 故国梦已远

李桇领这才发觉自己竟走到了稻香斋门前。想起当年与云依依相识，正是因一盒枣泥十色糕而起，心头不由一软，便随蔷儿进入店内，指着柜中糕点道：“便要一盒这个。”

蔷儿却面露难色：“实在对不住客官，这几盒都已被贵人预定了。您若真想要，不妨进内堂问问我们老板，或许能匀出一盒给您。”

李桇领心下顿生狐疑——自己并未坚持非买不可，这小二却执意引他见老板，其中必有蹊跷。但这反常之举，反倒激起了他的探究之心。他示意蔷儿带路，步入内堂，只见一驼背老汉背手而立。然而以李桇领敏锐的观察力，一眼便看穿那驼背不过是伪装，眼前之人绝非常辈。

李桇领轻蔑一笑，挑眉冷冷道：“你将本世子引到此处，意欲何为？”

赵申低吼一声，骤然拔剑直刺而来：“引你来此，便是要取你性命！”

“想要本世子性命的人多了去了，”李桇领侧身闪避，剑未出鞘，只以剑鞘格挡，“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不过至少得让本世子知道，今日我这剑，该不该出鞘应战。”

闻讯赶来的赵卿卿未料赵申竟如此自作主张。她急急闯入，正见二人已然交手。李桇领手中那柄长剑尤其引人注目——剑长三尺，剑身灰暗，然出鞘时寒芒乍现，精光夺目。她忙闭目避过刺目光华，脑海中却蓦然闪过一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对着赵申失声低喝：“住手！”随即转向李桇领，声音微颤：“阁下这剑…可是掩日剑？”

李桇领闻言收势，挥剑指日。剑光所向，日光竟骤然暗淡几分，此剑正是因这“以之指日，则光昼暗”的异象而得名。“你倒有些眼界，”他淡然道，“不似那愚钝之徒。”

赵申心知他在暗讽自己，却无暇计较。他见赵卿卿竟缓步走向李桇领，急忙伸臂欲拦，却被她轻轻推开。

“是我的人莽撞了，”赵卿卿眸光微润，语带哽咽，“他引你入内，是因知你身份，见你孤身一人，便想擒你作为日后谈判之资。我在此赔罪。”她顿了顿，强抑激动问道：“只求世子告知，这剑…从何而来？”

李桇领冷笑道：“阙觞门枉称探知天下事，原来不过如此。”

赵卿卿闻言并不着恼，反而再次以礼相问：“阙觞门几经重创，机密库早被焚毁殆尽，元气大伤…让世子见笑了。”

李桇领微挑眉梢，冷道：“你们自己查不到，就来问本世子？我为何要告诉你这个妇人？”

赵申不再隐藏驼背，一把扯下背上的垫物，扔到地上，挺直身躯道：“你若不回答，只怕出不了这扇门。”

“哦？以你们的功夫，想留下本世子也难。”李桇领说完转身就要走。

“世子留步！”赵卿卿急唤，赵申不解地望向她。她不死心追问：“世子，我只想打听一人。当年南越睿开时有位北王，这掩日剑便是他麾下将军齐叡的佩剑。敢问世子…可曾听过？”

李桇领见赵卿卿说的如此详尽，提及北王与齐叡时情真意切，心下了然，猜想她许是旧楚遗民，不由停下了脚步。

话说淳兴五年南越国破时，应何强令李浩交出北王以换吴国退兵，否则血洗林邑。李浩初时不愿背信，以几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李代桃僵，暗命将军陈进偷放北王。不料陈进下属为求保命，向吴国大将赵俊焕告密。应何闻讯大怒，亲率大军破城，纵兵烧杀掳掠，压抑已久的吴军彻底释放怒火，对林邑的血腥屠戮持续半月之久。

直到李浩割地求和，进贡自己的女儿喜乐公主与十六位宗亲大臣女儿，并将北王和齐叡交出，应何满意后方收回屠城令。

然而此时林邑已成残垣断壁、白骨蔽野的人间地狱，城中数万百姓被屠杀的仅剩二百户，南越宫室、陵园被掘地三尺大肆抢掠，林邑河水被血浸透，水流了数年才恢复清澈。

应何将北王和齐叡交给赵俊焕处置，自己班师回京。赵俊焕生性残暴，且其家人曾受牵连被楚殇帝枉杀，早恨透了楚人。如今北王落于其手，正好满足他的报复欲。可怜的北王被剥皮点灯，折磨而死，尸体草草被埋在乱坟岗。

而忠心护主的齐叡死的更是惨烈，初时赵俊焕看上他一身功夫，想收归己用，亲自说降，忠将齐叡听说北王已死，铮铮铁骨更是宁死不降。赵俊焕先对齐叡施行各种酷刑，见他威武不屈，恼羞成怒竟下令将齐叡处以凌迟之刑。残暴的赵俊焕让刽子手在刑架一旁支起烤架，每割下齐叡一片肉，便烤了让他自己吃下。齐叡丝毫不惧，反而仰天大笑，大口咀嚼自己的肉，连声说味美。赵俊焕笑他疯癫，齐叡却正色对赵俊焕道：“忠臣之肉自然味美，他日你的肉，便是猪狗都不食。”赵俊焕被彻底激怒，转念不让其速死，在割了他一百片后，命医师为他续命。隔日再割一百片，继续以肉饲之，月余之后直割的他内脏可见。越国正值夏日，暑热难当，齐叡身上爬满蛆虫，恶臭熏天，医师看了都不忍直视。齐叡的忠贞不屈，让奉命行刑的人都渐渐开始尊敬他，不想他再受苦，第二日与医师联合，给齐叡喂下了麻药，下刀重了些直接取了他性命，还偷偷收殓了他的尸骨埋葬，至此一缕忠魂终得长眠。

因北王与齐叡之死过于惨烈，有违吴元义后来宣扬的仁道，史官篡改越史，避谈林邑之殇，二人结局遂成禁忌。亦有野史称齐叡携北王从沙罗海遁往扶余，安居乐业，百姓亦愿相信于此。

李桇领亦是从父亲口中得知，齐叡佩剑后被赵俊焕带回吴国。天道轮回，吴国亦遭灭顶之灾，掩日剑终被北胡所掠。可汗贺嶱因他战功卓着，特将此剑赐予他佩带。

世间万事，冥冥之中，皆有因果轮回。剑犹如此，人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