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知否，云依旧 第22章 岳昜城连家

五日后午时，连玟妡一行抵达岳昜城。连家府邸坐落城东，朱门黛瓦，亭台楼榭掩映在古木奇石之间，尽显官宦世家的气派。

连家老爷连愕乃探花出身，曾任户部侍郎，后因景泰科举案牵连，虽未获罪却被外放岳昜城为知州。年过六旬的连愕早已致仕，终日莳花弄鱼，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于外孙苏牧辞。其妻董氏育有一子二女：长子连齐赞弃文从武，现任武州团练使，娶太尉常乐单之女为妻；长女连玟月嫁与望城王家；次女连玟妡即苏牧辞之母。另有庶女连玟芹嫁与盐商之子。

听闻外孙归来，连愕正在书房与清客论道，当即召来考校学问：在姨母家可曾荒废学业？

苏牧辞恭敬作揖：回外祖父，孙儿在望城而学斋就读，习了《论语》《诗经》。

连愕捻须摇头：这些浅显学问，你五岁就已烂熟。幸而你母亲带你回来，明日便去学堂研习《大学》《孟子》才是正经。

清客们纷纷奉承：哥儿天资聪颖，又有老爷亲自教导，来日必是状元之才。

连愕笑道：“我这老头都赋闲在家，我那长子也不屑仕途，教的那三个亲孙儿都喜武厌文，与这世道崇文相违。牧儿不过是我的外孙，如今又怎能强求于他，不过是因那‘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想着让他知书达理，不似个睁眼盲罢了，剩下的都看他母亲的想法，我也只顺着他们的心思，乐得逍遥。”

清客们皆知连愕的心思，如今朝廷尊崇风雅，文官地位远胜武官，可是连愕长子承荫恩做了武将，又娶了武将之女，生的三个孙子又是喜武之辈，小女儿所生的王君诺天生愚钝，不是读书的材料。连愕的心思便放在了苏牧辞这个天资聪颖的外孙儿身上，待苏牧辞与众孙皆有不同。苏牧辞年纪虽小，但是琴棋书画、吟诗作对都表现了非凡的天赋，清客们对苏牧辞也极尽吹捧之力。听这连愕的自谦之词，仍不遗余力地夸赞。“别看哥儿年纪小，前日看了哥儿做的诗词，那才情，那天赋，实实羞煞我等读腐书之人。

苏牧辞垂手而立，神色恭谨。他深知外祖父与母亲的期许，自幼苦读不辍，只为有朝一日能如亡父般光耀门楣。

连愕见苏牧辞有些拘束，也不愿他小小年纪便被须臾拍马之人捧杀，便笑道：“万不可谬赞了他，需知学海无涯，他不过是学了几句，一知半解罢了。好了，你也站了这半日了，快去看看你外祖母，她今日知你要回来，特意给你备下了你最爱吃的桂花鱼，去吧。”

苏牧辞听后，先与连愕行大礼告退，又与众清客一一行礼，门口跟着的小厮跟在后面掀开门帘，苏牧辞倒退而出，出门后直奔去董氏的知苡居。

知苡居内椅榻之上斜靠着外祖母董氏，连玟妡坐在左边红木椅上与董氏叙着闲话，苏牧辞入内行跪礼，董氏笑着招呼道：“快来，让我看看有没有长胖些。”

董氏忙起身拉过苏牧辞搂在怀里，上下打量一下，对连玟妡嗔怪道：“你说你姐姐家那里新请了个胡人厨子擅于做肉食，我这才让我的乖孙跟你前去，想着回来也能胖些，你看看，这分两未增，如何有力气读书。”

连玟妡笑道：“母亲说的没理，他一顿未曾少吃，何时亏待了他，便是在姐姐家里也是好吃好喝的紧着他，君诺那孩子都说姐姐偏心。是他吃不胖，也或许是读书辛苦，下学后总挑灯夜读到深夜。”

董氏听完愈发心疼，责怪道：“你可不许逼紧了他，熬坏了，我可是心疼的，到时候赶你出家门去。”

苏牧辞忙道：“是我自己喜好读书，并不是母亲逼的，外祖母切不要怪母亲。”

伺候董氏的丫鬟喜枝捧着酸梅汤出来，笑道：“太太，这几日小爷出门，您可是成天和老爷说着将来小爷要做状元，可没少说他的学业，怎么这会埋怨起二小姐了。人亲生母亲养的，便是您隔代亲，这心里怜惜的劲儿也不会比您少些。您要真心疼小爷，不如将三小姐送您那压箱底的百年老参拿出来，我煲锅好汤给小爷补补身子，待到院试、乡试、会试、殿试这一层层的考完后，咱府里再出个皇上钦点的状元郎，可不是欢喜。”

董氏被说的直乐，拉扯过喜枝，作势拍她，“你这嘴半分饶不了我，老爷常说我惯不会管教丫头，给你调教的牙尖嘴利的，只知道编排我。该把你一顿杀威棒打了，丢出府里配个小厮，让你这嘴天天说你的夫婿去，好过你在我这主仆不分的。”

连玟妡盛了一碗酸梅汤，让苏牧辞一旁喝着，对着董氏笑道：“幸得喜枝在你身边明察分毫的，不然可不是你成天见的冤屈了我，让我去哪里说理去。如今倒是好了，有她为我分辩，也省的我这还要找地去诉了。”

董氏听了却也不恼，哈哈笑着，她从不喜以势压人，对下人也宽厚以待。喜枝八岁服侍她，如今已经十年，按说到了婚配的年纪，她家里也来人求了几次，董氏只听喜枝的意思，因喜枝不想早嫁，她又不舍这个聪明伶俐的丫头，便挡了下来，只说喜枝想去的时候便去，她备上嫁妆送出门去。

苏牧辞在知苡居用了晚膳方回自己屋内，日已暮，跟着他的小厮茗芾为他磨好墨，又将要读的书备下，连玟妡打发琗馨送来莲子百合汤给他消暑。当他翻开《诗经》，突又想起“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眼前闪过那个明媚的少女，不禁会心一笑，唇角不觉漾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次日，连玟妡趁着闲暇，将在状元庙所见神像及路上偶遇的贵人细细绘成画像，请父亲连愕过目。谁料连愕一见那画像，竟悲从中来，伏地痛哭。连玟妡慌忙搀扶，连愕这才道出尘封已久的景泰科举案往事。

连愕指着画像道：“你画中之人乃是章平公主和驸马爷应廉世，想那章平公主是太上皇最疼爱的女儿，驸马应廉世也是应家最有前途无限之人，没有一丝世家子弟的纨绔之气，反而有着先天之忧而忧之心。泰德之耻时，公主因随驸马居于封地，虽幸免于难，公主之母如太妃和她的亲妹金宸却被俘上北胡受辱。皇上迁都建安城后，朝堂化为两派，驸马与纪将军一文一武力主北伐，实乃本朝之幸。没想到景泰三年一考官之妾为谋利，私下与人交易，售卖试题，将考题缝于考官官服后襟之处，被人检举。且不说受牵连的官员甚众，便是驸马被判腰斩，含着一口气血书十六个恨字，此刑苦处怎是言语能说明。不过公主实乃奇女子，亲为驸马缝合尸身，痛楚之下竟损了腹中唯一骨血，让闻者落泪啊。”

连玟妡听完丧父之痛感同身受，朝堂之事如此纷扰，她不禁问道：“父亲，我让牧儿从仕途，是否错了。”

连愕思忖一番，只说，“若无正义敢言之士，如何拨乱反正？为父薄志弱行，夜静之时，常自悔于心，苦不敢为。”

“可我担心...”

连愕望向窗外摇曳的竹林，缓缓道：竹之成节，自有其时。男子志当存高远，岂能因噎废食？他转头凝视女儿，为父当年畏首畏尾，至今悔之。牧儿既有鸿鹄之志，便该成全。

知子莫若母，苏牧辞自小便有鸿鹄之志，也是连玟妡最引以为傲的，不能因世道不举，便阻扰了苏牧辞的上进之心，况且若他日苏牧辞金榜题名，想也是苏逸康所希望的吧。连玟妡又道：“父亲说的正是女儿想的，只因他生日就是逸康的忌日，我悲痛产子，致使他自幼便体弱。女儿寻思着不如寻个师父教授他些武艺，自是不求他再做个将军，能强身健体也是好的，将来也能保护自己。”

连愕点头，“这样吧，以前教习你大哥的师父秦大义这些日子恰在城中分舵，明日我下个拜帖，若他无空，安排个人教习一二。正如你所说的，能强身健体，除了这病恹恹的身子就好。”

第二日，连愕便去四方镖局岳昜城分舵给秦大义下了拜帖，秦大义见是连愕所求，自是义字当先，推迟了返程的日子亲自教授。自此，苏牧辞每日除读书外，又添了习武的功课。他天资聪颖，进步神速，那单薄的身子骨也日渐强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