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知否，云依旧 第23章 雨送归人泪

景泰二十一年十月丙子朔，萧玟妃诞皇长子，龙颜大悦，晋封玟皇贵妃，赐凤印执掌六宫。景宗喜不自胜，当即册立为储君，颁诏大赦天下。戊戌日，帝亲拟讨金檄文，三军士气如虹，剑指符闇府决战。十一月，纪鹏举复拜征北将军，籍三十万民兵分三路挺进符闇府，大破异金大将术猊。丙午日，于肆月坊再歼术猊残部万余，生擒敌酋押解入京。鹏举奏请北伐迎回定宗，然景宗以虑越王拥兵自重，踞险谋逆，令其转道南征。

《吴史》曰：吴失其政，北胡乘之，虏民夺宝，景宗南渡，国势渐振，扶纲常，遏乱略，大义昭明。后平南越设郡，徙越民北迁，终成中兴之业。

却说云依依随彩月返扶苏城探视祖母，已是六载光阴荏苒。这些年间，她似被遗忘在望城镇，唯偶尔从探望的云姐口中听得家中变故。自云易尚病故，家业尽归云伯言掌管，云頔和入住祖宅，瑞冨楼更名福熙楼。那云頔和生得龙章凤姿，却命途多舛，早年丧妻失子，为亡妻守制三载，拒尽媒妁之言。自其入府，彩凤便存了心思，几番往来竟令頔和倾心，未几便有了身孕。云老太太见木已成舟，又喜彩凤殷勤，遂允纳为侧室。既无正妻压顶，又无他妾争宠，彩凤倒也逍遥。

云姐说到此处，不由感叹：彩凤虽素来虚荣，倒知恩图报。侍奉老太太如亲祖母，更念王夫人旧恩，常遣人送银钱接济你们。老太太甚慰，竟将中馈之权相托，真真是乌鸡变凤凰了。此后彩凤愈发勤勉，将府中诸事料理得井井有条，唯名分终究是偏房，令人唏嘘。

只因当年老太太初闻依依非亲生时，怨愤难平，冷落孙女三载。今病入膏肓，反刍往事，舐犊之情渐生，乃嘱彩凤修书召归。彩凤本就牵挂依依，与頔和商议后，特遣云福往迎。

那云福自柘州挨了杀威棒，落下腿疾，行走不便，却欢天喜地接了这差事。当日驾辕前往望城，还不忘绕道稻香斋买枣泥十色糕。因越民北迁阻塞官道，数十里路程竟行至酉时方至。至王府不敢耽搁，与王禹德匆匆叙礼后，便催彩月收拾行装，三人即刻启程。

行至镇口，恰遇王君诺携僮仆钓鱼归来。他见马车帘隙间彩月怀抱依依，当即弃竿狂奔，声声唤着云依依芳名。云福愕然驻车，却见王君诺攀窗急问：依依，你要去哪？

祖母病笃，需立时归家探望。云依依隔窗轻答。

可还归来？王君诺着急追问。

云依依缓缓摇首：世事难料，唯愿祖母康泰。天色已晚，就此别过罢。言毕将脸埋入彩月怀中，珠泪暗垂。

云福笑道：“是啊，这位小公子，如今天色不早，你早些回去吧，我们也要加紧赶路了。”

王君诺仍有不舍，还想再说什么，见云依依不愿多言，低头不住地抽泣，只得央着彩月道：“彩月姐姐，依依定是难过紧，还望姐姐多加安慰，莫让她伤了身子。”

彩月斜睨了他一眼，道：“我自家的小姐，我自是会好生照料，王小公子费心了。”

王君诺悻悻地离开马车，此时狗儿凑上前，用胳膊肘捣捣他，戏谑道：“要不把你今天钓的这两尾鱼送上先做个定礼，不然今日走了，若是不回，你也没个文书啥的，人如何还记得你。”

王君诺一听竟然点头称是，连着狗儿的鱼篓一起扔到马车上，扬手催马，马负痛奔行。他则完全不理狗儿的拉扯咒骂，只顾挥着手告别。

云福望着篓中奄奄一息的几尾小鱼，哭笑不得，只得快马加鞭，想找处溪流放生。

出了镇子一路往东，快到虎跳石时，云福掀开车帘，嘱咐彩月道：“这阵子越民颇多，我刚过来时就遇见几波押解的官兵，你将车帘固定好，莫让小姐受了惊吓。”

彩月闻言，连忙压紧门帘，紧紧抱着云依依靠在马车里，大气也不敢出。车子约莫又行进了一刻钟，只听见人的嘈杂声渐渐重了起来，说着听不懂的方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只不过听着声音似乎气力都不济，想是因为疲累和饥饿的缘故。

云福眼见这波流民人数超过之前所见，约有五百多人，不同的是女人和小孩更多些，成年男子颇少。女人们的年龄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越国因阳光炽烈，所以她们的肤色不甚白皙，但是有种别样的风情，多数人面容精致，气质颇佳。流民间夹着的数十个小孩，最大的不过十四五岁，最小的尚在襁褓。他们与其他迁移的人有所不同，越国战败，国家不复存在，宰相李鼎虢上书景宗，越国划为瞻亲王属地，任命学生胡惟为越郡知府，并迁湖、渝二郡之民于越，越民凡壮年男子及男童皆在迁徙之列。为彰显礼仪之邦，大国之范，男童未弱冠者母可随行，云福看见的情景便是如此。

七月间天气阴晴不定，瞬时黑云翻滚，风怒撼树，雨落若棋，泥土中的暑气消散开来。素日云依依最喜欢闻雨后的气味，芳香中的醇厚，让人心神清爽。只是今日扑鼻而来的是无尽的汗臭，夹杂着身上孩童身上未净的排泄物味道。云依依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将脸埋入彩月的怀中，努力嗅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兰草香。

突然马车一阵剧烈的颠簸，紧接着传来云福惊慌的声音，“这鬼天，真真的让人受罪，想着抓紧时间赶路，没想到车陷坑里了。彩月你得下来帮下，我这腿脚不甚方便，实是拉不动。”

彩月应着探出身子，只见马车左边的轱辘深深陷在烂泥坑中，云福拉扯着马，轱辘却纹丝不动。彩月刚下车，半截衣裙就被泥水浸透，绣花鞋也陷到泥里拔不出，无奈之下，她只得弃了鞋子，配合着云福的号子，双手死劲地推着车轱辘，仍是无济于事。

在马车里的云依依又是心疼又是焦急，也要下车来帮忙，彩月慌忙拦住，“我的好小姐，你这小身子骨能帮上什么，左不过又多一个落汤鸡罢了，这下面人多，又乱。你把头缩回去，千万在里面坐好，别被雨打湿了，着了凉。”

云福也道：“是啊，小姐，你帮不上什么忙的，就在里面好生坐着，莫让我们再担心你。”

云依依忍不住想哭，眼眶瞬间红了，嘤嘤哭道：“老天爷，求求你停雨吧，祖母病重，还等着依依回去呢。”

云依依的哭声穿过雨雾，吸引了一个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