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知否，云依旧 第110章 人生图嗣息

闻选在返回惠民药局的路上思忖良久，最终决定将此事禀报章平公主，毕竟先由别人传入她耳中，自己连解释的机会都没了。他先配好药材，吩咐桔梗送往梦华楼，自己则在乙夜叩响了公主府的门环，将云依依的状况一五一十禀明，并留下医案。

章平公主手持医案，静坐榻上良久不语。秋婳不敢惊扰，默默点上安神香，试图舒缓她的心绪。

秋婳，取本宫朝服来。

秋婳一怔，望了望窗外天色：公主，如今才二更天，宫门还未开……

让你取便取来，本宫等不到天明了。

秋婳不敢再多问，正要去取衣架上的朝服，忽闻门外一声呵斥：

胡闹！

如太妃在玉璃的搀下缓步而入。章平公主愕然起身，向母亲行礼。

如太妃受礼后开口道：方才听闻选来过，便让玉璃去打探，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章平公主不敢直视如太妃凌厉的目光，她已经很久未见母亲这般神情，恍若回到儿时犯错之时，竟不自觉地伸出右手，如同当年等待戒尺落下般。

如太妃见状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眼眶顿时湿润。她强压下泪水，伸手握住女儿的右手，拉她一同坐下，柔声道：你都多大的人了，我可打不动了。你也不似小时候那般顽劣……我离开你太久了，许多事都不清楚，也不敢问。在你最痛苦最难熬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让你承受了太多，是娘不好。

听到母亲的道歉，章平公主多年来的委屈与辛酸再也抑制不住。她唤了一声，泪珠簌簌落下，将脸埋入如太妃的掌心，泪水浸湿了母亲的手。

在如太妃的温声安慰下，章平公主渐渐平复心绪，向母亲坦诚道：当年驸马惨死，那十六个带血的字，深深扎进了女儿心里。当我一针一线将驸马尸身缝合时，也在心中刻下了二字。可惜应家自驸马去后，因皇上猜忌而没落，渝州不过是看在太后面子上给的安身之所。夫家败落，母家唯一的弟弟也不能回京，报仇谈何容易……许是驸马在天有灵，守丧期间，终于让我等到机会。皇上微服巡幸扶苏，以他自命风流的性子，定会寻花问柳。我知凌溶月被卖到卿香楼，便约她一见。深谈后方知，我与她心思不同，她心心念念的是为凌家翻案。

那时候凌家毕竟还有那么多活着的人，她不似你，只剩下一副躯壳。如太妃轻抚女儿的秀发，青丝中暗藏几缕银白，让她的心不禁颤抖。女儿才三十六岁，白发竟比她还多。她强忍泪水，悄悄将那些白发藏好。

章平公主并未察觉母亲的异常，继续说道：不错。但她说的对，要先救活着的人。我们势单力薄，以卵击石得不偿失。所以我想，何不借此机会布个大局，先换弟弟回京。

十几年未见儿子，只能靠书信聊以慰藉的如太妃，听说能让吴奕回京，眼中顿时有了光彩：果真能让你弟弟回来？

章平公主抬头直视母亲期盼的目光，郑重颔首：兵行险着，这趟皇宫女儿必须去。其他细节请恕女儿暂不能相告。娘知道的越少，对您越安全。见如太妃面露忧色，她温声安慰：女儿不会有事的。皇上最多关我几日，驸马的命，就是女儿的免死金牌。

如太妃拉住欲走的女儿：不管你有何打算，听娘一句，今日断不能去。刚发生的事你就知晓，以你的聪慧，定能参透其中关窍。

章平公主至此方悟，自己是关心则乱，差点功亏一篑。此刻景宗恐怕还未接到奏报，若贸然进宫，反倒自惹猜忌，适得其反。

烛影摇红，母女二人隔了多年第一次心无旁骛地促膝长谈，互诉这些年的不易。

吴彦辰被李桇领所杀的消息很快传入宫中。当夜瞻亲王便抱着一个方形木匣欲进宫面圣，在正曜门前遇见刘尚。虽素不喜与宦官交往，但仍给了三分薄面。

刘尚见他怀中木匣，心知里面盛的是吴彦辰的首级。他先向瞻亲王道恼，陪着唏嘘几句，而后劝道：此刻已近子时，皇上已然就寝，此时打扰恐不合适。王爷丧子之痛，咱家感同身受，还望节哀。太后、皇上定会为王爷主持公道，只是……莫要牵连不相干之人。

不相干？瞻亲王怒极反笑，本王正欲寻你问个明白！李桇领入城到本王儿府中屠杀，历时一个时辰，候正司却直到亥时二刻才点兵出门。从候正司到祁国公府不过半刻钟路程，为何今日竟延迟半个时辰？丧子之痛让瞻亲王情难自已，暴怒之下恨不得将刘尚与石方知一并治罪。

刘尚何尝不知他的心思，本不想招惹，但今日之事确有蹊跷，他心中也有疑虑，只等张廷回来问个明白。此刻只能先稳住瞻亲王：王爷，石方知今日原在太后处当值，因离得近才派他去。王爷要问他失职之罪，将他关入大理寺，咱家只怕太后醒来问起，不知如何回话。

休要拿太后来压本王！瞻亲王厉声道，太后从不干政。本王质疑石方知行事拖延导致本王嫡子亡故，将他下狱却未动用私刑，便是太后问起也会觉得本王处事公正。至于大理寺如何审判，那是大理寺的事！刘公公若还有话，改日再叙，本王今日定要面见皇上！

说罢疾步而去，丝毫不给刘尚面子。一旁的小太监顺泰见瞻亲王如此嚣张，忍不住小声嘀咕：真是恩将仇报。

声音虽轻，刘尚却听得真切。他并未责怪顺泰，只幽幽吟道：白骨归黄泉，肌体乘尘飞。生时不识父，死后知我谁？孤魂游穷暮，飘飘安所依？人生图嗣息，尔死我念追。

顺泰虽不识几个字，却也听出诗中的惋惜之意。他不敢多问，只低头紧随刘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