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祭人皇幡 第57章 渔翁得利

死寂。

冰冷刺骨的墨黑潭水包裹着林衍残破的身躯，每一寸肌肤、骨骼、乃至神魂，都仿佛浸泡在万载玄冰之中，疼痛与麻木交替侵袭着即将消散的意识。

龟息假死之术全力运转，配合地阴灵泉水的精纯阴寒之力，将他最后一丝微弱的生命气息压缩到极致，近乎与潭底冰冷的岩石融为一体。

上方，透过厚重水层传来的轰鸣与嘶吼，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雷霆，沉闷而遥远。那是血线蛟被彻底激怒后爆发的恐怖妖力，与骷髅帮四人殊死搏杀的动静。

林衍无法感知具体战况，只能从水流的剧烈震荡、以及那偶尔穿透水层、让他神魂都感到战栗的恐怖威压余波中，判断出战斗的惨烈程度。三阶妖兽的威能，哪怕只是余波，也远非炼气期修士所能承受。

他只能像一块真正的顽石，沉在潭底乱石滩的阴影里，等待着，忍耐着。

时间，在极致的寒冷与黑暗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一个时辰。

上方的轰鸣声、嘶吼声、法术爆裂声，渐渐变得稀疏、微弱，最终……彻底沉寂下来。

唯有潭水依旧在不安地涌动，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息（妖兽的？还是人类的？），以及一种狂暴能量宣泄后的残破感。

战斗结束了。

谁赢了？

林衍濒临溃散的意识中，闪过这个念头。但他无法探查，也不敢探查。龟息假死状态一旦被打破，哪怕只是极其微弱的神识波动，也可能被胜利者（无论是血线蛟还是骷髅帮）察觉。

他只能继续等待，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也如同最绝望的囚徒。

又过了许久（或许并不久，但对林衍而言却无比漫长），潭水的涌动逐渐平息，上方的光线似乎也恢复了之前的昏暗（是血线蛟重新潜回了潭底？还是骷髅帮离开了？）。

死寂，再次笼罩了寒龙潭底。

就在林衍几乎要支撑不住，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黑暗时，忽然——

扑通！扑通！扑通！

几声重物坠水的闷响，从上方传来，打破了潭底的死寂。

紧接着，一些东西，开始缓缓下沉。

林衍勉强凝聚起最后一丝神念，透过冰冷的水体“感知”。

那是……残肢断臂！破碎的法器！撕裂的衣袍！以及……浓得化不开的、蕴含着精纯灵力和生命本源的血浆！

人类的血液！而且不止一人！看这出血量，恐怕……那四名骷髅帮的炼气后期高手，已然凶多吉少，至少是死伤惨重！

血液如同墨色的绸缎，在水中缓缓晕开，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凄艳。

紧接着，又有一些较大的、不规则的肉块和骨骼碎片下沉，上面残留着浓郁的妖气和淡淡的暗金色光泽……那是血线蛟的血肉！

它也受伤了！而且看这散落的血肉碎片数量，伤势绝对不轻！

两败俱伤！

林衍心中猛地一跳，几乎要维持不住龟息状态。

骷髅帮四人极可能全军覆没，而血线蛟也受了重伤！

机会！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求生的本能，如同野火般在他即将熄灭的意识中燃起！但他强行按捺住立刻行动的冲动。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血线蛟是否还在附近？是否还有余力？骷髅帮是否真的死绝了？会不会有幸存者？

他继续蛰伏，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默默地“观察”着。

更多的碎肉、骨渣、法器残片缓缓下沉，其中夹杂着一些亮晶晶的、像是鳞片的东西。血腥味越来越浓，几乎充斥了整个潭水。

又过了一会儿，上方再没有新的东西坠下。潭水中的血腥和能量余波，也在缓缓沉淀、消散。

似乎……真的结束了。

林衍的心跳，在龟息状态下微弱到极致，此刻却仿佛擂鼓般在他意识中敲响。

不能再等了！地阴灵泉水的效力正在消退，龟息状态也无法长久维持。再不行动，就算不被发现，他自己也会因为伤势过重和灵力枯竭，彻底死在这潭底！

拼了！

他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开始收敛龟息之术。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生命气息，如同冬眠后苏醒的昆虫，开始在他体内缓缓复苏。

剧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比之前更加凶猛。右臂完全废了，骨骼碎裂成无数块。五脏六腑移位、破裂，经脉寸断多处。识海也布满了裂痕，神魂黯淡。状态糟糕到了极点。

但他凭借着《血魂诀》对肉身的强大控制力和坚韧到可怕的意志力，硬生生压下了所有痛苦和虚弱感。

首先，他做的不是疗伤，也不是恢复灵力，而是——收集！

目标明确：血线蛟的精血，以及……可能存在的、骷髅帮修士身上有价值的遗物（尤其是那“引蛟香”和“困龙网”的残骸或使用方法）！

他强忍着剧痛，以左手和残存的灵力，驱动着残破的身躯，如同一条受伤的水蛇，极其缓慢地在潭底的乱石和残骸间游动、摸索。

他的动作轻微到了极致，生怕惊扰了可能潜伏在暗处的恐怖存在。

通幽之眼在这种重伤和昏暗环境下几乎无法使用，只能依靠模糊的视线和触觉。

最先找到的，是几块较大的、泛着暗金色光泽的蛟龙血肉。入手冰冷沉重，蕴含着磅礴的气血之力和精纯的妖力，以及一种淡淡的、属于龙属生物的威压。林衍没有时间仔细分辨，直接将它们收入阴煞袋中（阴煞袋内部空间特殊，且能一定程度上隔绝气息）。

接着，他在一堆破碎的衣袍和骨渣中，摸到了一个储物袋，样式像是那妖艳女修的。里面或许有东西。

又在不远处，找到了那柄门板大小的赤红巨斧，已经断成了两截，灵光尽失，但材质似乎不凡。

他还发现了厉寒那柄寒影剑的剑柄部分，剑身不知崩飞到何处。以及佝偻老者那根拐杖的残骸。

最让他惊喜的是，在一片漂浮的碎肉和血浆中，他发现了一个黑色的、表面有复杂纹路的金属圆筒，约莫手臂粗细，一端有烧焦的痕迹，另一端则连接着几缕断裂的、不知材质的丝线。

“这……莫非是发射‘引蛟香’的器具？”林衍心中一动，连忙收起。

另外，他还找到了几片破损的、闪烁着暗蓝色灵光的网状物碎片，触手冰凉柔韧，似乎极为坚韧，但此刻已经破烂不堪。“困龙网？”极有可能！

他如同最吝啬的拾荒者，在潭底仔细搜寻着每一处可能藏有有价值物品的角落。除了蛟龙血肉和可能来自骷髅帮的遗物，他还顺手将一些散落的、品相不错的蛟龙鳞片和较大的骨骼碎片收起。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每一寸移动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势。但他咬牙坚持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收集！尽可能多地收集！这是用命换来的机会！

就在他摸索到靠近潭底中心区域、一处被巨大撞击痕迹破坏的岩壁附近时，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半埋在碎石和淤血中，入手温润，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有生命般的律动感，以及……浓郁到不可思议的气血之力和龙威！

林衍心中狂震！他小心翼翼地将周围的碎石和污血拨开。

那是一个约莫拳头大小、形状不太规则、呈现出暗金色与深红色交织的肉瘤状物体，表面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薄膜，薄膜下仿佛有粘稠的液体在缓缓流动。它散发着炽热而又精纯无比的气息，与周围冰寒的潭水格格不入。

更奇异的是，在这“肉瘤”的旁边，还散落着几片巴掌大小、边缘锋利、闪烁着暗蓝金属光泽的鳞片，鳞片根部带着血肉，似乎是刚从蛟龙身上脱落不久。

“这是……蛟龙心血凝结之物？还是……逆鳞之下的精血汇聚点？”林衍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无论是哪一种，这绝对是血线蛟身上最精华、最珍贵的部分！蕴含的龙血精粹和生命本源，远非寻常血肉可比！

这恐怕是血线蛟在激烈战斗中，伤及要害，被迫脱落或喷出的核心精元！其价值，远超普通精血！

强压下几乎要晕厥的激动，林衍用颤抖的左手（右手已废），极其小心地将这暗金红色的“肉瘤”和那几片特殊的鳞片捧起，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甚至能感觉到，“肉瘤”中那股磅礴而暴躁的力量，隔着薄膜都让他气血翻腾。

不敢多看，他立刻将其单独用一个最大的、品质最好的寒玉盒装好，贴上数张封灵符，这才小心翼翼地收入阴煞袋最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感到一阵眩晕，伤势和巨大的精神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收集到的蛟龙血肉、核心精元、鳞片、骨骼，以及骷髅帮的遗物，已经塞满了阴煞袋和随身储物袋的大部分空间。

不能再停留了！

他最后扫视了一眼这片血腥狼藉的潭底，确认没有遗漏特别显眼的宝物（更细微的可能埋在深处，他已无力挖掘），然后强提一口残存的灵力，开始向着水面方向，艰难地、缓慢地游去。

向上游动比下沉时更加费力。重伤的身体每一次划水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灵力近乎枯竭，只能依靠肉身残存的力量和意志支撑。

四周依旧黑暗冰冷，但上方隐约透下的微弱天光，成了他唯一的指引和目标。

他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游动得极其缓慢、安静，如同一条真正的、受了重伤的鱼。

一点一点，向着那象征着生还和自由的水面靠近。

身后，是黑暗、血腥、埋葬了无数秘密和死亡的寒龙潭底。

前方，是未知的、可能依旧危险的水面世界。

但他的眼中，只剩下那一线越来越近的光明。

不知游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十丈，却仿佛耗尽了余生所有的力气。

终于，他的头顶触碰到了空气！

哗啦！

他极其轻微地破开水面，只将口鼻露出，贪婪地、却又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地，吸入了久违的、带着寒意的空气。

视线所及，是寒龙潭平静（相对于之前）的水面，以及周围熟悉的、封闭山谷的景象。

天空是灰蒙蒙的，光线昏暗，似乎已是傍晚。

山谷内一片狼藉！靠近潭边的地面布满巨大的爪痕、深深的沟壑，以及被冰冻或烧灼的痕迹。碎石遍地，几处岩壁坍塌，到处都是喷洒状的血迹和破碎的衣物法器碎片。浓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中。

骷髅帮四人的尸体……或者说残骸，散落在潭边各处，几乎没有一具是完整的。厉寒只剩下半边焦黑的头颅和一条断臂，独眼中还凝固着惊恐与不甘。光头大汉被拦腰斩断，上半身不知去向。妖艳女修被冻成了一座扭曲的冰雕，然后破碎。佝偻老者则化为了一滩混合着骨渣的污血。

惨烈！触目惊心！

而那头恐怖的血线蛟，已然不见踪影。潭水平静，只有丝丝缕缕的暗红色和淡金色缓缓从深处泛上来，然后消散。

它赢了，但也付出了惨重代价，此刻恐怕正在潭底深处舔舐伤口，或者陷入了某种深度的沉眠恢复。

林衍没有立刻上岸。他潜伏在水面边缘的阴影里，仔细感知了许久，确认山谷内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也没有血线蛟即将出水的征兆，这才用尽最后力气，艰难地爬上了岸，瘫倒在一块相对干净、背靠岩壁的巨石后面。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伤势的总爆发，瞬间将他淹没。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死过去。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能完全松懈。

他强撑着，取出几颗最好的疗伤丹药和回气丹药，一股脑吞下。又用左手，勉强给自己断裂的右臂做了简单的固定。然后，运转《血魂诀》中仅存的、用于吊命的法门，引导药力和体内残存的灵力，护住心脉和识海，缓缓修复着最致命的伤势。

做完这些，他再也支撑不住，意识陷入了半昏迷的沉睡。但身体的本能，依旧在缓慢地汲取着丹药之力，修复着创伤。

夜色，悄然降临，将这片血腥的山谷笼罩在更深的黑暗之中。

寒龙潭水，依旧冰冷平静，仿佛之前那场惊天动地的人蛟大战，只是一场幻觉。

唯有岸边那些无声的残骸，以及潭底深处那头陷入沉寂的恐怖存在，还有巨石后那个重伤垂死、却又奇迹般生还的青年，默默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渔翁，在几乎被网与鹬蚌同归于尽的绝境中，以不可思议的顽强和一丝运气，捡回了一条命，也捡到了……远超预期的“利”。

只是，这“利”的背后，是几乎粉身碎骨的代价，以及未来更加莫测的前路。

夜色中，林衍的呼吸微弱而绵长，带着血沫。但他的眉头，在昏迷中，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警惕着随时可能降临的新的危险。

寒龙潭的夜，格外漫长，格外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