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幻梦录 第5章 婆婆的艾草

名为晴雯的小丫鬟，虽作古装打扮，言行举止却带着一股现代少女难见的伶俐与泼辣劲儿。她引着林砚卿，并未走向幻红楼那扇沉重的朱红大门，而是绕到主厅后方，穿过一道不起眼的月洞门。

门后是一条幽静的回廊，廊外是那片笼罩在淡淡寒雾中的花园，凋零的花瓣在雾气中无声飘落，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凄美。林砚卿知道，这便是林黛玉执念外显的“葬花冢”景象。

“公子这边走，”晴雯脚步轻快，声音清脆，“咱们不走正门，那太招摇。这‘蜃影廊’是咱们楼里通往山塘街的捷径之一。”

“蜃影廊？”林砚卿看着廊外那流动的、不真切的景象，心中明悟。这幻红楼果然玄妙，自成空间，与外界有着特殊的连接通道。

顾清辞并未跟来，他言明要留在楼中，与王熙凤进一步探讨幻红楼灵气波动的深层原因。临行前，他递给林砚卿一枚触手温润的白色玉符，仅有指甲盖大小。

“林兄，此乃‘清心符’，含在舌下，可保灵台清明，抵御一般幻术迷惑。那真假斋虚实难测，此物或能助你一臂之力。”他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记住，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虚。真与假，有时只在一念之间。”

林砚卿郑重接过，道谢后将其小心收好。

走在蜃影廊中，仿佛踏在现实与虚幻的边界。廊外的景象光怪陆离，时而闪过山塘街熙攘的人群（却寂静无声），时而又变为一片混沌的流光。晴雯似乎对此习以为常，边走边好奇地问：“林公子，你当真是从外面那个……‘现代’来的？”

“嗯。”林砚卿点头，看着眼前这活生生的“古典”丫鬟，感觉十分奇妙。

“听说外面现在不用灯笼，用‘电灯’？车子自己会跑，不用马拉？”晴雯眨着大眼睛，问题一个接一个，“还有，女子都能读书识字，出门工作？”

林砚卿耐心地一一解答，晴雯听得啧啧称奇，末了，她叹了口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与落寞：“真好啊……听起来像个太平盛世。不像我们，困在这楼里，看着繁华，实则……”

她没有说下去，但林砚卿能理解那份被执念束缚的痛苦。他安慰道：“会有办法的。等我找到‘暖玉生烟’佩，化解了林姑娘的执念，或许大家都能好起来。”

晴雯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最终只是笑了笑：“但愿吧。公子是个好人。”

说话间，长廊已到尽头。前方是一面爬满青藤的白墙，看上去并无出路。晴雯却走上前，伸出食指，在那青藤掩映下的某块墙砖上，按照某种特定顺序轻轻敲击了七下。

嗡……

墙面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浮现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光晕流转的门户。

“公子，请。门外就是山塘街的通贵桥附近。”晴雯侧身让开。

林砚卿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了那光晕之中。

一阵轻微的眩晕感过后，脚踏实地之感传来。耳边瞬间被熟悉的市井之声填满——游人的谈笑、商贩的叫卖、船娘的吴歌、还有那河水潺潺流动的声音。

他回来了。回到了现实世界的山塘街。

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与幻红楼内那永恒的绯红天色截然不同。他正站在通贵桥的桥堍，身旁就是那只口中曾衔着海棠花瓣的石狸。此刻，石狸口中空空如也，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幻梦。

然而，怀中那本无名残书传来的温润热度，以及舌下那枚清心符的冰凉触感，都在清晰地告诉他，刚才的经历无比真实。

晴雯并未跟出来，那道光晕门户在他身后悄然消失，恢复成普通的白墙。

林砚卿定了定神，辨别了一下方向。真假斋……他回忆着山塘街的店铺，似乎在中段靠近新民桥的地方，确实有一家不起眼的、招牌陈旧的老店，好像就叫这个名字。他平日路过，并未过多留意。

他抬步欲行，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

“后生，又见面了。”

林砚卿猛地回头，只见那位曾指点过他、卖艾草的老婆婆，正挎着那个熟悉的竹篮，坐在桥墩旁的一个石墩上，笑眯眯地看着他。篮子里，依旧是几束新鲜的艾草和菖蒲。

“婆婆！”林砚卿心中一喜，连忙上前行礼。这位神秘的老婆婆，定然知道许多内情。

“看你周身气息，已是去过那楼里，见了那些姑娘们了？”婆婆浑浊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

“是。”林砚卿恭敬答道，“晚辈受林黛玉姑娘所托，欲前往真假斋，寻找‘暖玉生烟’佩，以化解其执念。”

“暖玉生烟佩……真假斋……”婆婆喃喃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地方，可不简单。老板是个‘虚实缝里的生意人’，最擅玩弄人心真假。你此去，光靠那云深不知处小子的清心符，只怕还不够。”

她说着，从竹篮里取出三束用红绳扎好的、格外青翠欲滴的艾草，递给林砚卿。

“拿着。”

林砚卿双手接过，疑惑道：“婆婆，这是？”

“艾草，驱邪避瘴，清心明目。”婆婆慢悠悠地说道，“寻常艾草是如此。但我这艾草，不同。”她指着其中一束，“这一束，你带在身上，可护你心神，不被虚言幻象所迷。”

又指着第二束：“这一束，你到了真假斋，若是见到那老板，便送给他。他认得我的艾草，看在这份上，或许会与你多说几句真话。”

最后，她指着第三束，神色变得有些严肃：“这最后一束，你贴身收好，非到万不得已，莫要示人。若你在那斋中，遇到无法分辨、危及性命的‘大虚假’，便取出此艾，以自身阳气吹向它，同时心中默念‘艾叶青青，还我真形’。”

“此艾蕴含我一丝本源之力，或可为你破开一次迷障，显化片刻真实。但记住，只能用一次，且对自身元气亦有损耗，慎之，慎之。”

林砚卿心中凛然，知道这三束艾草乃是关键时刻的保命之物，连忙珍而重之地收好，深深一揖：“多谢婆婆赐宝！”

婆婆摆了摆手，颤巍巍地站起身：“去吧，孩子。记住，真与假，有时并非对立。极致的虚假中可能藏着一点真，而看似无比真实的东西，内核或许早已腐朽。用心去看，而非仅用眼。”

说完，她挎着竹篮，再次融入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几个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林砚卿回味着婆婆的话，只觉得其中蕴藏着深意。他不敢耽搁，将第一束艾草揣进怀里，顿时感到一股清凉之意流转全身，头脑似乎都清明了几分。然后，他按照记忆，向着山塘街中段的真假斋走去。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他穿过熙攘的人群，走过熟悉的店铺，感觉却与往日截然不同。如今的他，知道这条看似寻常的古街，水下隐藏着怎样一个光怪陆离的神秘世界。

不多时，他停在了一家店铺门前。

店铺的门面很窄，木质招牌陈旧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上面用古朴的字体写着“真假斋”三个字。门楣上挂着一串小小的、黑乎乎的风铃，也不知是何材质，并无声响。橱窗里随意摆放着几件瓷器、木雕，看上去都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若非特意寻找，很容易便会错过这家店。

林砚卿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怀中艾草的清凉与舌下清心符的冰冷，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

“叮铃——”

门楣上那串黑色风铃，在他踏入的瞬间，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直透灵魂的脆响。

门内，光线昏暗。一股陈旧的、混合着灰尘、木头、纸张以及某种奇异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一个懒洋洋的、带着几分鼻音的声音从柜台后传来：

“客人，想看点什么？本店货物，真假自负，买定离手，恕不退货。”

林砚卿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灰色长衫、身形瘦削、脸上戴着一副圆溜溜的墨色小眼镜的中年人，正趴在柜台上，似乎刚睡醒的样子，懒懒地抬了抬眼皮。

这，就是真假斋的老板？那位“虚实缝里的生意人”？

林砚卿的心，提了起来。他的真假斋之旅，正式开始。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