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幻梦录 第3章 湖底有龙宫

踏入缥缈境，林砚卿并未急于向那云雾缭绕的山峰进发。他沿着清澈见底的湖岸缓步而行，心神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不断向着这片秘境更深处探索。

缥缈境内的湖水，其律动与外围截然不同。不再是混沌磅礴的喧嚣，也非姑苏水巷的温婉，而是一种极致的清澈与深邃并存的奇异状态。水面波纹粼粼，每一次荡漾都仿佛经过最精密的计算，发出清脆而和谐的“羽音”碎片，彼此碰撞，却不显杂乱，反而如同风铃奏响的空灵乐章。

然而，吸引林砚卿注意力的，并非这表层的和谐。当他将心神沉入那看似浅澈、实则幽深难测的湖水中时，一股远比水面律动更为古老、更为浩瀚的意韵，缓缓包裹了他的感知。

那并非某种具象的意识或声音，而是一种……沉睡的韵律。

如同大地脉搏，缓慢，沉重，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庞大水元之力与岁月沉淀的智慧。这韵律遍布整个湖底，无处不在，却又缥缈难寻其核心。它悠长得仿佛亘古如此，每一次“搏动”的间隔，都足以让凡俗生灵经历数次轮回。这是太湖的“呼吸”，是这片浩瀚水域自然凝聚的、庞大而无名的集体意识。

民间传说中，太湖有龙君，司风雨，定波涛。此刻林砚卿所感知到的，或许并非神话里那种拥有具体形貌、居于水晶宫阙的神龙，而是更接近于这太湖自然意识的一种显化，是万水归流、千年沉淀所诞生的“灵”。称之为“龙君”，不过是凡人对其伟力的一种敬畏与拟人化的想象。

这“龙君”的意识，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近乎永恒的沉眠之中，维系着大湖基本的生态循环与力量平衡。唯有当其沉睡的韵律被外物惊扰，或是天地气机发生剧变时，方会苏醒片刻，展露其作为自然之威的一面。

林砚卿尝试着，将一缕极其温和、带着“大音希声”宁静意韵的心神，如同丝线般，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沉睡韵律的深处。

没有回应。

那浩瀚的意韵依旧按照其固有的、缓慢到令人窒息的节奏搏动着，对他的试探毫无反应，仿佛微尘落入大海，激不起半点涟漪。

他并未气馁，心神附着在那沉睡的韵律之上，细细体会。这韵律虽然庞大沉滞，但其内部结构却并非铁板一块。他能“听”到其中蕴含的万千种“水之音”——有暗流涌动的低沉咆哮，有深水压力的无声嘶鸣，有水族生灵游弋带来的细微扰动，有水生植物生长代谢的微弱节奏……所有这些，都构成了“龙君”沉睡梦境中的背景音，复杂，却有序，遵循着最原始的自然法则。

他甚至能隐约捕捉到，在这片沉睡意识的某些“角落”，残留着一些古老的信息碎片。那似乎是过往岁月中，强大的修行者试图与“龙君”沟通时留下的印记，或是大湖自身记忆中的某些重大事件（如洪水、干旱、地动）所烙印下的强烈波动。这些信息碎片如同海底的沉船宝藏，被厚重的时光泥沙覆盖，等待着被唤醒或解读。

就在他沉浸于对这湖底“龙君”意识的探索时，背后琴囊中的“焦尾清韵”，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警示意味的震颤。

林砚卿心神一凛，立刻将探出的心念收回大半，只留下最隐晦的一丝感知。

几乎就在同时，那原本缓慢沉滞的浩瀚韵律，某一部分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并非苏醒，更像是沉睡的巨人在梦中无意识地翻身。然而，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动，却引动了整个缥缈境水域的连锁反应！

“咕噜……咕噜……”

林砚卿身前不远处的湖面，毫无征兆地冒起了一连串巨大的气泡，破裂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原本清澈见底的湖水，在气泡涌出的区域，瞬间变得浑浊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湖底搅动了沉积了千年的淤泥。

紧接着，湖心深处，传来一声低沉悠长的、非耳能闻，却直接作用于神魂层面的嗡鸣。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磅礴的力量感，如同某种古老的号角被吹响。湖面随之荡漾开一圈圈巨大的、无声的涟漪，原本和谐清脆的水波声霎时变得紊乱，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的那种清新冷香也带上了一丝沉重的水腥气。连远处缥缈峰山腰流转的云雾，似乎也停滞了一瞬。

林砚卿屏住呼吸，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静静感知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他能感觉到，那沉睡的“龙君”意识，并未真正醒来，方才那一下，或许只是其对外来“异质”心神探入的本能排斥，或者说，是这片水域自然防御机制的一次轻微触发。

就像人体会对侵入的微小异物产生免疫反应一样，这片由“龙君”意识笼罩的秘境，也对过于深入、或带有特定性质的外来探知，有着天然的敏感。

那湖心的嗡鸣与紊乱的涟漪持续了约莫十息工夫，才渐渐平复下去。浑浊的湖水重新变得清澈，巨大的气泡不再冒出，弥漫的压迫感也如潮水般退去。一切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与和谐，仿佛刚才的异动只是一场幻觉。

但林砚卿知道，那绝非幻觉。他真切地触碰到了这片秘境更深层的秘密，也亲身感受到了那名为“龙君”的自然意识，其所蕴含的、哪怕只是无意识散发出的冰山一角的威能。

他低头看向恢复平静的湖面，目光仿佛要穿透那深邃的湖水，直达那沉睡意识的核心。

湖底有“龙宫”，非是金殿玉砌，而是这浩瀚自然意识栖身的无形之域。想要与之沟通，获取其中的奥秘乃至可能存在的“道之碎片”，绝非易事。方才的尝试，已然证明强行探知只会引发排斥。

需要更温和的方式，需要更契合此地“清虚”本质的媒介，或者……等待某种契机。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云雾中的缥缈峰。或许，答案就在那山峰之上？还是说，需要在这湖光山色之间，找到那把能打开“龙宫”大门的、无形的钥匙？

探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