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幻梦录 第3章 情不知所起

一步踏入那音律维度，周遭景象瞬间天旋地转。现实世界的锚点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流淌变幻的旋律光河与情绪云海。林砚卿与苏清寒立于一片看似虚无的基底上，却感觉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无比的乐器内部，每一个“音符”的跃动，“旋律”的流转，都牵动着他们的心神与周身气机。

然而，未等他们仔细探查这奇异的音律洞天，异变再生！

那一直萦绕在耳畔、源自外界幽兰阁的哀婉唱腔，在此处陡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真切，仿佛就在身边响起！而且，不再是无源的留声，而是带着明确的、强大的牵引意志！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唱词幽幽，带着一丝初见春光的惊喜与无限怅惘。随着这一句唱出，林砚卿只觉得周身那由旋律与情感构成的“空间”猛地向内收缩、凝聚！无数淡粉色的、蕴含着少女怀春与伤春悲秋意绪的光点，如同受到磁石吸引的铁屑，疯狂地向他汇聚而来！

“林兄！”苏清寒惊呼一声，试图以剑意斩断那无形的牵引，却发现自己的剑意如同泥牛入海，在这纯粹由情感与音律构成的世界里，竟难以着力！那牵引之力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同化，一种邀请，邀请他进入一个早已设定好的“角色”与“故事”之中。

目标，并非苏清寒，而是对音律法则已有初步共鸣、且身负【工之碎片】的林砚卿！

刹那间，林砚卿眼前景象彻底模糊、扭曲。流淌的旋律光带化作了真实的垂柳丝绦，情感云团凝聚成了亭台楼阁、假山池沼的景致。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与潮湿的泥土气息，耳畔是真实的鸟鸣莺啼。

他赫然发现自己已不在那光怪陆离的音律维度，而是置身于一座精致秀美、春光明媚的古典园林之中！阳光和煦，暖风拂面，一切都真实得不可思议。

但他清晰地知道，这并非现实。这是由那强大的执念，以《牡丹亭》的戏文为蓝本，以精纯的音律与情感法则为材料，构筑出的一个曲中世界！

而他，正站在一片姹紫嫣红开遍的花园之中。更让他心神微震的是，他低头看向自己——不知何时，他已不再是青衫磊落的林砚卿，而是变成了一身素雅裙钗、云鬓微挽、体态娇柔的古代闺阁女子！

一股不属于他的、极其纤细、敏感、充满了对春光易逝的哀伤与对自身命运无可奈何的愁绪，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心头。那是杜丽娘的情绪，是那个被禁锢在深闺、只能将全部生命力寄托于一场春梦的少女的灵魂碎片！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句源自灵魂深处的叹息在他（她）心间响起。他（她）不由自主地漫步在花园中，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娇艳的花朵，感受着它们短暂的绚烂，联想到自身被禁锢的青春，一股巨大的悲伤与不甘涌上心头。

这感觉如此真实，如此强烈，几乎要覆盖他原本的意志！他（她）就是杜丽娘，正在经历着游园、惊梦、寻梦、直至为情而死、为情而生的全过程！

“不好！林兄被那角色执念同化了！”仍停留在音律维度边缘、勉强保持清醒的苏清寒看得分明。她看到林砚卿的身影被粉色的情感光华包裹，化作了戏文中杜丽娘的模样，并沉浸到了那个由执念构筑的园林幻境之中。她试图冲过去，但那片园林幻境周围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壁障，将她隔绝在外，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砚卿（杜丽娘）在园中伤春悲秋，神情哀婉。

苏清寒心急如焚，她知道，若林砚卿彻底沉沦于这“杜丽娘”的角色之中，被其执念同化，只怕心神将永远被困在这曲中世界，再难回归本体！

而在那曲中世界，化为杜丽娘的林砚卿，正经历着一场灵魂的风暴。

一方面，杜丽娘那纯粹到极致、也悲剧到极致的“情”之执念，如同最甜美的毒药，不断侵蚀着他的本心，让他感同身受，几乎要认同这“梦中之梦”，认同这为情生、为情死的命运。 另一方面，他“不朽匠魂”的根基、“我手即天工”的觉悟，如同定海神针，在识海最深处闪耀，提醒着他“本我”的存在。【工之碎片】也在剧烈震颤，散发出混沌的光芒，抵抗着那纯粹情感法则的同化，并疯狂地分析、记录着这“情念”构筑世界的法则结构。

“情……不知所起……”林砚卿（杜丽娘）抚摸着胸口，感受着那撕心裂肺的相思与绝望，眼中流下两行清泪，这泪，半是杜丽娘的，半是他自己的明悟。

他明白了。要破此局，不能强行对抗这“情”。因为这“情”本身，就是构成此方世界的基石，是那执念的核心。强行对抗，只会导致这个世界崩溃，甚至可能伤及被同化的自身神魂。

唯有……理解它，经历它，然后……超越它。

他（她）不再抗拒那汹涌而来的情绪，反而主动放开了一丝心防，更深地沉浸到杜丽娘的角色之中。去体会那份“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至情至性，去感受那被礼教束缚的灵魂对自由与爱情的终极渴望。

他要在这“情”的极致处，寻找到那执念的根源，寻找到那一丝……或许连杜丽娘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情”之本质更深层的叩问。

因为他隐隐感觉到，那真正关乎【律之碎片】的奥秘，或许就藏在这“情不知所起”的终极疑问之中。

曲中世界，春光正好，而一场关乎心神存亡、道境升华的凶险历练，才刚刚开始。

（第八卷第3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