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幻梦录 第24章 匠心唤我归

姑苏城的烟火气，熨帖着历经劫波后的生灵，也滋养着林砚卿那颗日益圆融的禅心。他白日里或于寒山寺与法师谈禅，或与苏清寒泛舟河上，夜里便在家中静室打坐，体悟轮回祝福与功德金光带来的种种玄妙，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

然而，这份宁静在第七日清晨被打破。

并非邪祟作乱，亦非魔气复苏，而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呼唤”。

那时，他正于庭院中缓行，感受着晨露在草叶上凝结的生机。忽然间，他神魂微动，那与姑苏城地脉、气运紧密相连的功德圆满之身，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执着、坚韧的意念波动。

这波动并非来自幽冥，也非源于修行之人，更不同于百姓纷杂的日常心念。它……很“沉”，很“实”，带着一种经年累月的专注，一种与土木金石打交道的温厚，还有一种……仿佛源自血脉、源自技艺传承的古老韵律。

这呼唤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不灭，隐隐指向城东方向。

林砚卿驻足，闭目凝神，以禅心细细感应。功德金光在体内流转，将他与这片土地的感知放大到极致。他仿佛“看”到了城东那片古老的坊市，看到了历经岁月沧桑的粉墙黛瓦，飞檐翘角。而那呼唤的源头，似乎就潜藏在一座看似普通、却蕴含着独特气韵的老宅深处。

“匠心……”林砚卿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与了然。他感受到了，那是“匠心”的呼唤，是某种凝聚了匠人毕生心血、乃至数代传承精神的造物，在冥冥中发出的共鸣与祈求。

是何种器物，竟能生出如此灵异的感应？又是遭遇了何种困境，需要向外发出这般微弱的求援？

他回想起自己年幼时，尚未显露修行天赋，曾一度对家中收藏的古玩、对姑苏城内的园林建筑颇感兴趣，甚至偷偷跑去观摩过匠人施工。那时，他便隐隐觉得，那些精妙的榫卯、传神的雕刻、和谐的布局之中，似乎蕴含着一种不同于道法佛理，却同样博大精深的“道”。

如今看来，那并非错觉。万物有灵，匠心独运之物，经年累月，吸纳匠人精神、天地灵气、使用者愿力，亦能孕育出独特的“器灵”或“物性”。这呼唤，或许便是此类灵性在面临危机时的本能反应。

“苏姑娘，”林砚卿找到正在院中练剑的苏清寒，“我感知到城东有些异状，并非邪魔，似与古物匠作有关，欲往一探。”

苏清寒收剑而立，青丝随风轻扬。她虽未如林砚卿般清晰感知，但剑心通明，亦觉城东方向气韵有异，便点头道：“我与你同去。”

两人不再耽搁，出了林府，径直往城东而去。

越靠近城东，那股“匠心”的呼唤便越发清晰，同时也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虑”与“不甘”。穿过几条热闹的街市，转入一条较为安静的青石板小巷，巷子深处，一座门楣上悬挂着“鲁班遗韵”匾额的老宅映入眼帘。宅子看起来有些年头，白墙已有部分斑驳，黑漆木门紧闭，门环上铜锈暗生，但整体结构依旧稳固，细节处可见当年匠人的用心。

那呼唤的源头，正是来自这座老宅！

林砚卿与苏清寒对视一眼，上前叩响了门环。

许久，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头发花白、精神有些萎靡的老者探出头来，他身穿粗布短褂，手上满是老茧与刻痕，眼神浑浊中带着警惕：“二位找谁？”

“老人家，”林砚卿拱手，语气温和，“在下林砚卿，感知贵宅有古物灵韵不凡，似有郁结之气，特来探访，或能相助。”

老者闻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上下打量了林砚卿一番，又看了看他身旁气质不凡的苏清寒，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侧身让开：“既是……感知到此，便请进来吧。老朽姓墨，世代匠作。”

宅院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为古旧，但也更为精致。庭院不大，却布置得错落有致，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半成品的木料和石刻工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材与油漆混合的气息。然而，一股若有若无的沉闷与哀伤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与那“匠心”的呼唤相互印证。

墨老引着二人来到正堂。堂内陈设简单，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靠墙摆放的一座巨大、尚未完全完工的木质模型。那模型赫然是一座微缩的宫殿建筑群，斗拱飞檐，雕梁画栋，细节繁复到令人惊叹，每一片瓦当、每一扇棂花都栩栩如生，可见制作之人技艺之高超，心血之倾注。

然而，此刻这座精美绝伦的模型，却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许多关键部位的构件散落在一旁，仿佛制作过程被强行中断。更令人心惊的是，模型整体散发着一股“死寂”之感，那原本应流淌其中的匠心韵律，变得阻塞、黯淡，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而那股强烈的呼唤与不甘，正是从这座模型深处传来！

“这是……”苏清寒也被这模型的精湛技艺与其中蕴含的灵韵所震撼，但更感受到了其内在的“痛苦”。

墨老看着模型，眼中流露出无比复杂的神情，有骄傲，有痛惜，更有深深的无奈。他长叹一声，声音沙哑：

“此乃‘万寿无疆缂丝楼’的微缩烫样。乃是京城督办，为贺太后万寿，特命我香山帮以最高技艺制作。此烫样成，则真楼依此而建……此物，凝聚了我墨家三代之心血，更是我香山帮匠人荣耀所系。”

他颤抖着手，抚摸着模型上一处精美的蟠龙柱：“可是……三月前，督办大人突然下令，工期减半，用料降等，许多精细结构要求简化……这，这简直是毁了这旷世之作！老朽据理力争，却被斥为迂腐……工程停滞，此烫样……唉，其魂将散矣！”

林砚卿顿时明了。并非邪祟侵害，而是“**”！是官僚的蛮横、是对匠心的践踏、是对技艺传承的漠视，使得这凝聚了无数心血的造物，其内蕴的“灵性”感受到了毁灭的危机，发出了不甘的哀鸣与呼唤！

它能感应到林砚卿身负功德，与姑苏气运相连，故而在绝望中，向他发出了这跨越了物质与灵性界限的求救！

匠心唤我归。 归来的，不仅是林砚卿这个人，更是对那份执着、那份传承、那份属于匠人的尊严与荣耀的……守护之念！

林砚卿看着那濒临“灵性”消散的烫样，又看了看面前这位饱经风霜、眼中含泪的老匠人，他的禅心微微颤动，功德金光自行流转。

守护人间烟火，又岂能坐视这构成烟火人间基石之一的“匠心”，被如此摧折？

他向前一步，对墨老郑重道： “老人家，此物之困，我已知晓。或许，我无法改变督办之令，但……我可尝试，唤醒它沉寂的灵性，稳固它濒散的魂韵。”

“至少，让这份匠心，不至蒙尘，不至……含恨而终。”

（第六卷 第24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