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幻梦录 第14章 假作真时真

尤三姐离去后，暖香坞内陷入一种尴尬的沉寂。王熙凤强打精神说了几句圆场的话，但谁都看得出她心神不宁。林黛玉垂眸不语，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带，那枚近在咫尺的“暖玉生烟佩”虚影似乎也未能完全驱散她周身的清冷。

顾清辞打破了沉默，目光锐利地看向王熙凤：“琏二奶奶，惜春姑娘之事，具体是何情形？妙玉姑娘感受到的那丝‘恶念’，可有更多线索？”

王熙凤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具体我也不甚清楚。昨夜子时左右，藕香榭（惜春居所）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混乱、充满惊惧的画意波动，幸好妙玉妹妹就在附近的栊翠庵修行，第一时间赶到，以佛法将其稳住。据妙玉说，她在安抚惜春妹妹的投影时，清晰地在那些混乱的画意核心，捕捉到了一缕转瞬即逝的、阴冷污秽的意念，绝非惜春妹妹自身所有。”

“至于线索……”她摇了摇头，“那意念消失得太快，无迹可寻。”

林砚卿皱眉思索。噬灵教的黑线气息他是熟悉的，阴冷污秽，符合描述。但他们是如何绕过幻红楼的防御，精准影响到惜春的投影的？除非……楼内有内应，或者，那“恶念”本就源自内部某个被侵蚀的角落？

一直安静感受着楼内气息流动的元清音（元春）忽然轻声开口，她掌心的玉佩虚影散发出柔和的光晕，仿佛在辅助她感知：“凤丫头，我方才细察楼内情魄流转，发现惜春妹妹那边的‘寂灭’之意，似乎比往日更重了些，而且……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引导’痕迹。”

“引导？”王熙凤一愣。

“嗯。”元清音点头，她融合了两世记忆与能力，对情魄之力的感知远超以往，“就像……有人刻意放大了惜春妹妹心中对‘诸行无常、万法皆空’的偏执理解，将其引向了彻底的虚无与惊惧，而非佛法的清净自在。”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这已不是外部力量的直接攻击，而是更为阴险的、从内部执念入手的扭曲和催化！

“能精准做到这一点，必然对惜春妹妹的执念极为熟悉，且能一定程度上影响楼内情魄的流转……”探春沉吟道，脸色变得难看。这意味着，问题很可能真的出在内部。

林黛玉忽然抬起眼帘，清冷的眸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王熙凤身上，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穿透力：“凤姐姐，昨夜事发之前，可有谁去过藕香榭附近？或者……有谁的情绪波动，与往常不同？”

王熙凤被她问得一愣，仔细回想起来，脸色渐渐变幻：“昨夜……昨夜除了妙玉妹妹常去栊翠庵，似乎……袭人曾去给惜春妹妹送过一回新调的颜料，说是史大妹妹（湘云）让送的，因湘云昨日与宝玉他们在外头吃了酒，回来便睡了……”

袭人！

这个名字被提及，暖香坞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袭人，贾宝玉的贴身大丫鬟，性情温顺贤良，最是循规蹈矩，平日里默默做事，从不与人争执，几乎是“忠诚”与“本分”的代名词。她会是被侵蚀的内奸？

“不可能！”探春首先反驳，“袭人姐姐性子最是柔和稳妥，对宝二爷，对咱们姐妹皆是尽心尽力，她怎会……”

“知人知面不知心。”顾清辞冷静地打断，“越是看似完美无瑕，越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裂缝。执念被利用，未必是本意，但一旦被钻了空子，后果不堪设想。”

林砚卿心中飞快盘算。袭人……她的执念是什么？是“规矩”？是“贤良”的名声？还是对宝玉那近乎偏执的、不容他人分享的守护欲？无论哪一点，若被扭曲放大，都足以产生可怕的破坏力。

“或许……我们可以试探一下。”元清音忽然提议，她看向林黛玉，“林妹妹，你执念关乎‘真’与‘洁’，对‘虚假’最为敏感。而我这玉佩，有温养情魄、显化真实之效。若我们借为你化解执念之名，在楼内公开引导情魄之力，那隐藏的‘恶念’或内奸，定然会担心暴露，说不定会再次出手干扰，届时……”

“届时，便可顺藤摸瓜，让其现出原形！”顾清辞眼中精光一闪，“此计甚好！阳谋往往比阴谋更有效。”

林黛玉微微颔首：“可。”

王熙凤见状，也知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立刻道：“我这就去安排，便说林妹妹执念化解在即，需借元春妹妹的玉佩之力，在沁芳亭设下法坛，引动楼内情魄共鸣，以求一举功成。届时让姐妹们皆来护法，那暗中之人，定然坐不住！”

计策已定，众人分头准备。

消息很快在幻红楼内传开。大多数金钗听闻此讯，皆是精神一振，满怀期待。唯有少数几人，神色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傍晚时分，沁芳亭四周绯红色的天光似乎都汇聚于此，显得格外明亮。亭中设下香案，林黛玉端坐中央，元清音立于其侧，掌心托着那光芒流转的“暖玉生烟佩”虚影。林砚卿和顾清辞在一旁护法。王熙凤、探春、湘云、迎春、李纨等金钗则围在亭外，神色紧张而期待。

尤三姐也来了，抱着手臂站在稍远的地方，冷眼旁观，似乎想看看他们能搞出什么名堂。

仪式开始。元清音引导玉佩之力，化作一道温暖的白色光柱，缓缓笼罩住林黛玉。林黛玉闭上双眼，周身那清冷孤寂的气息在与温暖光晕的交融中，开始微微波动，仿佛坚冰初融。

楼内的情魄之力被引动，如同七彩的溪流，向着沁芳亭汇聚而来，整个幻红楼都沐浴在一片祥和而充满希望的氛围之中。

然而，就在这气氛达到顶点的刹那——

异变突生！

一道极其隐晦、却带着尖锐恶意的黑色流光，如同毒蛇般，自围观人群的后方悄无声息地射出，目标并非林黛玉或元清音，而是直指亭外人群中，神情有些恍惚的惜春投影！这恶意并非要摧毁她，而是要再次引动她那被种下的“寂灭”种子，制造更大的混乱，打断仪式！

“果然来了！”顾清辞早有准备，屈指一弹，一道清光后发先至，精准地拦截在那道黑色流光之前！

噗！

清光与黑芒碰撞，发出轻微的闷响，双双湮灭。

而几乎在同时，早就将洞察能力提升到极致的元清音，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黑芒发出的源头——一个站在李纨身后，低着头，看似与其他丫鬟无异，手中却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污秽气息的身影！

袭人！

真的是她！

而更让人心惊的是，在袭人身边，李纨那原本淡薄模糊的投影，在刚才黑芒发出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扭曲了一下，脸上那惯常的贞静守节表情，浮现出一丝极其短暂、却无比深刻的怨毒与不甘！

那丝“恶念”，并非仅仅来自袭人！李纨那看似枯槁、与世无争的执念之下，竟也隐藏着如此深的黑暗！是了，她年轻守寡，恪守妇道，看似平静接受命运，但那份被压抑的青春、情感与**，在漫长岁月的扭曲下，早已化作了不甘的毒火！袭人，很可能只是被她那更深沉、更隐蔽的怨念所利用和操控的工具！

“李纨！袭人！”元清音一声清叱，声震全场！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袭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中的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梭“当啷”一声掉落在地。而李纨的投影猛地抬起头，那张贞静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扭曲的狰狞，她尖声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能有所期待，有所执着？！为什么只有我……只能在这活死人墓里守着个虚名直到魂飞魄散？！我不甘心！毁了！都毁了才好！”

她的执念，在极度压抑下彻底畸变，从“守节”变成了拉所有人一起沉沦的“毁灭”！

真相大白！

内奸并非一人，而是被畸变执念侵蚀的李纨，以及被她利用、执念于“规矩”和“宝玉”而生怕楼内变化影响宝玉（或许宝玉也是某位转世或投影）安稳的袭人！

“假作真时真亦假”，那看似最贤良、最与世无争的表象之下，隐藏的竟是如此不堪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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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