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幻梦录 第8章 恶煞阻轮回

寒夜凄冷，姑苏城外的荒郊野岭，更是被一层化不开的浓重阴翳所笼罩。月光挣扎着穿透稀疏的云层，投下惨白而扭曲的光斑，映照着枯枝败叶，犹如鬼影幢幢。

林砚卿独自行走在一条非阳非阴的小径上。此地已非生人疆域，亦非纯粹的幽冥，而是徘徊于生死之间的“狭间”，是诸多未往生魂灵暂时栖息的灰色地带。他步履沉稳，面色却比平日更显苍白，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此刻正跳动着两点幽蓝的魂火，正是他以自身精魂为引，施展林家秘传“引魂渡”之术的征兆。

在他身后，跟随着一列影影绰绰、身形模糊的魂灵。他们大多神情茫然，步履蹒跚，被林砚卿手中一盏以灵力凝聚的“引魂灯”所散发的柔和光芒牵引着，向着冥冥中轮回之所在缓缓前行。这些，都是他近日在城中超度、或因执念滞留人间，最终被他寻到并引导至此的亡魂。其中，便有那对因战乱而死的母子，妇人紧抱着懵懂的孩儿，眼中虽仍有悲戚，却也多了一丝对解脱的期盼。

“诸位，紧随灯光，勿要回头，勿要旁顾。前方便是忘川支流，渡过此水，便可抵达引魂司，依功过入轮回了。”林砚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魂灵感知之中。

魂灵队伍沉默地前行，唯有风声呜咽，如泣如诉。

然而，行至一处名为“断魂崖”的险隘时，林砚卿猛地停下了脚步。他手中的引魂灯火光骤然一暗，随即剧烈地摇曳起来，仿佛被无形的狂风吹打。

不对劲。

四周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以下，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臭与怨毒气息。原本只是凄冷的风，瞬间变得尖锐刺耳，夹杂着无数痛苦哀嚎、恶毒诅咒的杂音，疯狂地冲击着魂灵队伍。

“呜——哇——！”

“恨啊！我好恨！”

“留下来！都留下来陪我们！”

魂灵们顿时骚动起来，恐惧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一些较为弱小的魂体开始闪烁不定，几乎要溃散开来。那对母子魂灵更是紧紧相拥，瑟瑟发抖。

林砚卿眼神一凛，将引魂灯高举，口中疾诵安魂咒文，柔和的光芒再次稳定，勉强护住了身后的队伍。他抬头望去，只见前方断魂崖的隘口处，不知何时已被一片浓稠如墨的黑雾彻底封锁。黑雾之中，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翻滚、嘶吼，强烈的怨气、煞气凝聚成实质般的压力，排山倒海般涌来。

“何方恶煞，竟敢阻挡往生之路？”林砚卿沉声喝道，声音中灌注了纯阳灵力，如洪钟大吕，震荡着污浊的阴气。

“桀桀桀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从黑雾中心传出，那声音干涩嘶哑，仿佛砂纸摩擦着骨头，“往生？就凭你一个小小的阳世行走，也配谈往生？此路不通！这些魂魄，皆是我等血食资粮！”

黑雾翻涌，缓缓凝聚成一个高达三丈的巨大恶灵形象。它身形模糊，仿佛由无数残破魂体强行拼接而成，周身缠绕着暗红色的血煞之气，一双空洞的眼眶中燃烧着惨绿色的鬼火，死死盯住了林砚卿和他身后的魂灵队伍。其散发出的威压，远超林砚卿以往遭遇过的任何鬼物，显然是一尊在此地吞噬了无数游魂，积攒了滔天怨力的“恶煞”！

“阻人轮回，罪业滔天。尔等就不怕冥律制裁，永堕无间吗？”林砚卿面无惧色，一边厉声质问，一边悄然将数张闪烁着金光的符箓扣在指间。

“冥律？哈哈哈哈！”恶煞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狂笑声震得整个狭间都在颤抖，“此地乃三不管地带，冥府那些鬼差懒得踏足！弱肉强食，便是此地铁律！小子，看你魂力纯净，正好作为本座的大补之物！还有这些孱弱魂灵，一个也别想走！”

话音未落，恶煞猛地张开巨口，一股混杂着血腥与腐臭的黑色旋风呼啸而出，直扑魂灵队伍。旋风之中，可见无数细小的怨灵利齿，一旦被卷入，顷刻间便会被撕扯吞噬。

“乾坤无极，敕令镇邪！金光符，破！”

林砚卿早有准备，指间金光符箓激射而出，在空中瞬间化作数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光柱，如利剑般刺入黑色旋风之中。

“嗤嗤嗤——！”

金光与黑气剧烈交锋，发出滚油泼雪般的声响。金色光柱顽强地撕裂旋风，净化着其中的怨灵，但那恶煞力量实在强悍，被撕裂的旋风很快又在更浓稠的黑雾补充下重新凝聚。

“有点本事，可惜不够看！”恶煞咆哮一声，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扑，一只由纯粹煞气凝聚而成的巨爪，遮天蔽日般向林砚卿当头抓下。爪风凌厉，还未及体，那阴寒刺骨的煞气几乎要冻结林砚卿的血脉魂魄。

林砚卿深知不能硬接，身形如柳絮般向后飘退，同时双手结印，口中咒文再变：“九凤破秽，光华耀庭。炎阳真火，焚邪灭形！急急如律令！”

轰！

一道炽烈的白色火焰自他掌心喷薄而出，化作一只振翅高鸣的火凤，悍然撞向煞气巨爪。

“嘭！”

巨响声中，火光与煞气同时爆散，强烈的冲击波向四周扩散，将地面犁出深深的沟壑。林砚卿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身形踉跄后退数步才稳住。而那恶煞也被炎阳真火灼伤，巨爪上黑气溃散，发出痛苦的嘶嚎。

“你竟敢伤我！我要将你碎尸万段！”恶煞彻底暴怒，周身黑雾疯狂涌动，整个断魂崖的怨气似乎都被它调动起来，化作无数条漆黑的锁链，从四面八方射向林砚卿，封锁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

同时，它分出数股黑气，如同触手般绕过林砚卿，袭向他身后那些因恐惧而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魂灵。

林砚卿腹背受敌，情况危急！

他眼神决绝，知道此刻已无法留手。左手连续弹出符箓，化作层层金光屏障，勉力抵挡那无数怨气锁链的冲击，右手则迅速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朴的龟甲——正是林家传承的护身法宝“玄龟盾”。

“玄灵镇守，御劫八方！启！”

龟甲绽放出厚重的土黄色光芒，瞬间扩大，如同一面坚实的巨盾，将大部分魂灵护在身后，挡住了袭来的黑气触手。然而，仍有两三个落在队伍末尾的魂灵被黑气卷住，发出凄厉的惨叫，魂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淡薄。

“救……救命！”

林砚卿心急如焚，却分身乏术。怨气锁链的攻击如同狂风暴雨，金光屏障不断碎裂，他只能凭借精妙身法和不断补充的符箓苦苦支撑，体内灵力飞速消耗。

“没用的！挣扎只是徒增痛苦！”恶煞狂笑着，攻势愈发猛烈。

就在林砚卿感到力竭，金光屏障即将彻底崩溃的千钧一发之际，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幽冥录》中关于此类恶煞的一段记载：“夫极怨恶煞，多由无数残魂执念汇聚，其核心必有一主导之怨念，破其核心，则煞体自溃……”

核心怨念！

林砚卿强提一口真气，双眸之中幽蓝魂火燃烧到极致，不再仅仅用肉眼去看，而是以“通幽”之眼，直视那恶煞的本质。

透过层层翻滚的怨气与煞气，在那庞大躯体的心脏位置，他“看”到了一团格外深邃、几乎凝成实质的暗红色能量团。那能量团中，包裹着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散发着滔天的恨意与不甘——那是一名身披残破将军铠甲，面容扭曲，眼中流着血泪的男性厉魂！正是他，以其强大的执念和军旅生涯积累的杀伐之气，统御、融合了此地无数的游魂怨灵，形成了这尊可怕的恶煞！

“找到了！”林砚卿精神一振。

但如何突破这重重煞气防护，攻击到那深藏的核心？

硬拼显然不行。必须智取！

他一边继续艰难抵挡攻击，一边飞速思索。这恶煞由无数残魂构成，虽力量强大，但意识混乱驳杂，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

林砚卿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精纯阳气的“真阳涎”喷在手中最后几张符箓上。他没有将这些符箓用于攻击或防御，而是以灵力激发，使其化作无数细微如尘、闪烁着柔和白光的灵屑，如同蒲公英般，飘飘扬扬地洒向那恶煞庞大的身躯，洒向那些被它强行束缚、痛苦哀嚎的残魂。

这不是攻击，而是……安抚与唤醒！

他以自身精血为引，施展的是林家秘术中极少动用的“清心净灵咒”，此咒并非直接杀伤，而是能涤荡魂灵污秽，唤醒其本性灵光。

“尘归尘，土归土，生死有命，何必强留？放下执念，方得解脱……”林砚卿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凌厉，而是充满了悲悯与引导的力量，伴随着漫天飞舞的净化灵屑，丝丝缕缕地渗入恶煞体内。

效果立竿见影！

恶煞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攻击也出现了瞬间的凝滞。它体内那些被强行融合、日夜遭受折磨的残魂，在净化灵屑和安魂咒文的作用下，开始剧烈地躁动、挣扎起来！

“不！不许听他的！” “闭嘴！都给我安静！” “我好痛苦……我想回家……” “杀！杀光一切！”

恶煞体内传出了混乱不堪的嘶吼与争吵，它的形体开始变得不稳定，时而膨胀，时而收缩，周身的黑雾也剧烈翻滚，仿佛煮沸的开水。

就是现在！

林砚卿眼中精光爆射，他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他不再犹豫，将体内剩余的所有灵力，连同那口精血中蕴含的生命精气，毫无保留地灌注到一直悬于身前的引魂灯中。

嗡——！

引魂灯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原本柔和的光晕化作一道凝练无比、蕴含着至阳至刚与纯净渡化之意的炽白光柱，如同破晓时分的第一缕阳光，撕裂了浓重的黑暗，精准无比地射向恶煞胸口那团暗红色的核心！

“不——！！！”

核心处的将军厉魂发出了绝望而疯狂的咆哮，他试图调动所有煞气阻挡，但体内无数残魂的反噬让他力量分散，动作慢了半拍。

“噗嗤！”

炽白光柱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冰雪，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外围的煞气防护，狠狠击中了那将军厉魂！

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声响彻四野。将军厉魂的身影在纯净的渡化之光中剧烈扭曲、消融，他那凝聚了数百年的怨念与煞气，如同遇到克星般飞速溃散。

核心被破，整个恶煞庞大的身躯顿时失去了支撑，轰然崩塌！构成它躯体的无数残魂，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四散奔逃，大部分在引魂灯余光的照耀下，戾气渐消，露出了茫然或解脱的神情，化作点点莹白的光粒，消散于空中，应是得以重入轮回了。

而那名将军厉魂，在彻底消散前，他那流着血泪的双眼，似乎深深地看了林砚卿一眼，那目光中，恨意未消，却似乎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最终，他也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湮灭。

断魂崖前，那令人窒息的怨煞之气迅速消退，虽然依旧阴冷，却不再有那种粘稠的恶意。月光似乎也明亮了几分，清冷地照耀着这片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斗的土地。

林砚卿身形一晃，用尽最后力气将引魂灯稳住，灯光虽然黯淡了许多，但依旧顽强地亮着。他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那口精血和透支的灵力，让他几乎虚脱。

他回头望去，被玄龟盾护住的魂灵大多无恙，只是受了惊吓。那对母子魂灵飘上前来，妇人对着林砚卿深深一拜，孩童也有样学样。其他魂灵也纷纷躬身行礼，无声地表达着感激。

林砚卿勉力点了点头，擦去嘴角的血迹，声音沙哑却坚定：“危机已除，前路已通。我们……继续上路。”

他重新提起引魂灯，柔和的光芒再次指引方向。魂灵队伍沉默地、有序地跟随在他身后，踏过断魂崖的隘口，向着远方那象征着轮回与新生的忘川支流，一步步走去。

只是，无人注意到，在恶煞彻底消散的原地，一缕极其微弱的、属于那将军厉魂的本源残念，并未完全湮灭，而是如同一点萤火，悄无声息地渗入了地下极深之处，隐没于无尽的黑暗之中。

林砚卿似有所觉，回头望了一眼那空荡荡的崖口，眉头微蹙，但终究什么也没发现。他转回头，带领着魂灵队伍，缓缓消失在了狭间的迷雾深处。

断魂崖前，重归死寂。唯有风声依旧，诉说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阻道与渡化。然而，那遁走的一缕残念，又将在未来，掀起怎样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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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8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