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欢迎访问小米阅读
-
桌面快捷
-
加入收藏
桌面快捷
加入收藏
一号小会议室的空气仿佛被无形之手攥紧，厚重红木长桌两侧，无形的角力在无声中进行。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衬得室内灯光格外清冷。
马邦国，这位省委督导组组长，身体微微前倾，指关节重重叩击着桌面，笃笃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仿佛每一下都敲在吕州班子的神经上。
“高书记！‘群众反映’绝非无的放矢！吕钢事故，暴露的是深层次的管理责任！省委高度重视，要求彻底核查！”
他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高育良，“所有事故调查原始记录、生产管理日志、安全巡检报告，还有——”
他刻意拉长的尾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部分特定时间段的关联财务凭证，必须立刻、无条件封存移交！这是原则问题！”
他笃信，在“省委重视”和“群众反映”两座大山下，地方官员总会乱了阵脚，露出可供拿捏的破绽。身后的省安监局检查组人员面无表情，省纪委三室的两位同志则眼神锐利，像在审视待宰的羔羊，只等对方露出慌乱。
高育良端坐主位，背脊如松，脸上寻不见一丝被突袭的波澜，平静得如同深潭映月。这份异乎寻常的镇定，反而让马邦国心头莫名一紧。
高育良的目光掠过马邦国因激动而略显涨红的脸，又扫过检查组人员公式化的严肃，思绪却飘到了另一个时空——那些以“合规审查”为名行倾轧之实的商业案例，与眼前这一幕何其相似。他清晰地意识到，对方已然图穷匕见，这场硬仗避无可避，唯有以规则为盾。
“马主任，”高育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桌面的敲击声，“吕州市委市政府，坚决支持并全力配合上级部门依法依规开展的安全检查工作。”
他微微侧首，对肃立一旁的林卫华道，语气平稳得像在布置日常工作：“林秘书长，请记录：第一，请检查组同志出示省委或省安监局、省纪委联合签发的本次检查正式公函原件。”
“第二，请检查组书面明确告知此次检查的具体范围、法律政策依据，以及详细核查事项清单。” 他深知，在权力交锋的棋盘上，程序正义往往是弱者最坚固的堡垒。要求对方亮明“牌面”，正是他穿越者思维下的本能反应。
马邦国脸色一僵，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没想到对方第一招不是辩解，而是要求“程序完备”？这让他蓄力的气势为之一滞。
“高书记！”他拔高音调，试图用气势压人，“你这是不信任督导组？省委的指示就是最大的程序！” 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掠过心头，这高育良，怎么总是不按套路出牌？
“马主任此言差矣。”高育良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在阐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真理。“依法治国，依规办事，是基本原则。明确范围、依据和清单，既是对检查组工作的规范，也是对我市配合工作的指引，避免疏漏，提高效率。何来不信任之说？” 他将“程序”二字轻巧地置于原则高度，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对方的责难。
李达康坐在高育良右手边，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对高育良的某些“保守”理念时有腹诽，但此刻，面对这明显带有指向性的“审查”，两人立场却前所未有地一致。
吕钢是吕州工业的脊梁，岂容外人借题发挥、搅乱大局？他沉声补充，语气带着市长特有的务实：“马主任，吕钢刚恢复生产，技术攻关也到了关键节点。任何调查都应在法律框架内进行，不能影响企业正常运转。高书记的要求，正是为了保证检查工作高效、有序。” 想到高育良在关键时刻总能守住底线，李达康心底竟掠过一丝复杂的认可。
纪委书记李钢适时开口，声音如同他经手的卷宗一样冷峻：“马主任，纪委办案也讲程序正义。明确范围，是保护调查对象合法权益，也是保护调查人员自身。”
“保密规定更是铁律，不可逾越。”他目光扫过省纪委三室的两位同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作为纪委干部，他最清楚规则被践踏的后果。
马邦国被这连番有理有据的反击堵得气息不顺，脸色由红转青。省安监局的人倒是微微颔首，他们更关注事故本身的技术环节，对高育良强调的程序合规性并无异议，甚至觉得本该如此。高育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认同信号。
高育良不再给马邦国喘息的机会，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抛出了真正的底线：“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原则。”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清晰地敲在每个人耳膜上。
“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保守国家秘密法》，吕州钢铁厂‘25微米低温球墨铸铁技术’的核心技术资料，属于国家秘密范畴。未经国家保密行政主管部门正式书面批准，一律不得提供。”
“依据《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市公安局正在全力侦办的‘吕钢遭蓄意破坏案’相关刑事案卷材料，属于侦查工作秘密。未经上级公安机关正式书面批准，一律不得调阅！”
“这是法律法规的刚性要求！并非吕州市委不配合上级检查，而是必须依法履职，守护国家秘密和侦查工作的底线！请检查组同志务必予以理解和配合！” 他心中冷静地评估着：这既是防守的盾牌，也是亮明的红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略显愕然的马邦国和省纪委三室人员，语气转为一种近乎公式化的平和：“所有在合规范围内、不触及上述红线的资料调阅，我们责成易学习局长指派专人全程陪同，严格执行登记、签收、交接手续。原始文件原则上不外借，重要文件提供加盖市委办公室或吕钢档案室公章的复印件，由双方经办人共同签字确认。易局长？”
易学习立刻应声：“是，书记。我们建设局和吕钢厂已抽调专人，随时待命配合检查。”
他神情沉稳，如同磐石。易学习深知，执行规则不能有丝毫偏差，此刻他就是书记规则意志最可靠的延伸。
马邦国感觉一股闷气堵在胸口，对方用法律法规筑起的堤坝，比他预想的还要坚固光滑，无处着力。他强打精神，试图寻找缝隙：“高书记！你口口声声国家秘密、侦查秘密！谁能证明？你这是不是地方保护主义？心里没鬼，怕什么审查？” 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泄露出来，他需要突破口，哪怕只是言语上的。
高育良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洞悉一切的弧度。他等的就是对方这略显底虚的质疑。
“马主任，”声音依旧平稳，像在陈述客观事实，“国家秘密的认定有严格的程序和标准，吕钢的技术资料已按程序申报定密。刑侦案件处于侦办阶段，案卷保密是法定要求。这并非怕审查，而是必须遵守的法律程序。”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锐利：“若检查组对上述保密事项的认定存有异议，我们可以立刻按程序，向国家保密行政主管部门或省公安厅、公安部申请书面裁定！吕州市委绝对服从上级权威部门的最终裁定！”
“马主任，您看是否需要现在启动这个裁定程序？” 他将皮球巧妙地、稳稳地踢了回去，目光坦然平静地看着马邦国，仿佛在问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
马邦国心头猛地一沉。启动裁定？那等于把球踢到更高层，万一裁定结果支持高育良，他这督导组的脸面往哪搁？更重要的是，这必然会惊动他背后的人，局面可能失控。
他瞬间权衡，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强压下翻腾的怒意：“不…不必了！高书记既然坚持程序，那就按程序来！不过，”他转向易学习，语气带着被压抑的火气，“该查的，我们一样不会落下！易局长，那就开始吧！从你们认为‘合规’的部分开始查！” 妥协中带着不甘的强硬。
僵局暂时打破，但空气依旧凝滞。省安监局的人开始向易学习索要事故过程管理的文件复印件。
省纪委三室的人则像盯上了猎物，紧盯着易学习，试图在那些“特定时间段财务凭证”上做文章，反复强调要查看原始凭证。
易学习脸上挂着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微笑，严格按照高育良划定的规则回应：“同志，请提供具体关联事项的书面说明，并在清单上列明。所有凭证调阅需按程序登记，重要原始凭证只能查阅复印件，这是为了保护凭证安全和审计流程规范。” 他温和的话语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将对方试探的触角稳稳挡在外面。
就在这时，高育良口袋里的加密手机传来一阵轻微却急促的震动。他不动声色地取出，是祁同伟的紧急信息。
他快速浏览屏幕，一行行加密文字在他眼前跳跃展开：攻击代码与威尔公司淘汰技术存在高度同源性铁证获取；攻击前“瀚海国际”与A国Ip异常通讯证据链完善；福润贸易负责人王海在强大心理攻势和外围证据下心理防线崩溃，供认上线代号“穿山甲”，特征及隐秘联系方式已掌握，正全力追捕！
一股沉稳的力量瞬间注入高育良的心底，如同在暗夜中看到指路的星辰。他面上依旧沉静如水，波澜不惊地收起手机。时机到了。
他抬眼，看向还在向易学习纠缠原始凭证的省纪委三室人员，决定主动出击。“各位，”他声音清晰地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关于吕钢事故的‘深层次责任’问题，我想有必要向督导组和检查组汇报一下市委市政府的最新工作进展。”
他条理清晰，语气沉稳地叙述：“事故发生后，我们第一时间控制现场，查明事故系人为破坏——有人故意引入强干扰器；迅速组织力量修复设备，得益于兄弟单位北方钢铁厂的鼎力支援！”
“技术团队在张明教授、周为民总工带领下，日夜攻关，现已成功恢复‘25微米晶相’的铸铁批量生产；同时，我们大幅提升了技术保密等级；最重要的是，公安机关针对这起恶性破坏案件，已取得重大侦破进展！”
他刻意加重了“重大侦破进展”几个字，目光如电，扫过马邦国骤然变得有些僵硬的脸。
“刑侦部门已掌握确凿证据链，证明此次破坏事件经过精心策划，技术溯源指向境外特定利益集团！目前，警方已锁定关键中间人‘穿山甲’，正在全力追缉！”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在事实如此清晰指向境外恶意破坏的背景下，市委市政府认为，将调查重点过度聚焦于‘内部管理责任’，是否偏离了主要矛盾？”
“是否有利于打击真正的元凶？是否会影响国家在即将到来的国际诉讼中的立场和证据准备？这些问题，请督导组和检查组一并考量。” 每一句反问，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对方意图搅浑的水面上。
马邦国如坐针毡，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高育良这番话，尤其是“境外”、“重大进展”、“穿山甲”这些词，像冰冷的针扎进他的神经。他背后的主子，似乎也被纳入了对方的追查射程？
巨大的压力和一种被反噬的危险感攫住了他。他强作镇定，声音却有些发干：“这…这些情况，我们会认真研究。但安全检查的程序还是要走完的……” 底气明显不足了。
仿佛掐准了时机，林卫华快步走进来，将一份文件递给高育良，低声汇报：“书记，沙海集团作为吕钢重要股东，刚刚通过正式渠道，向省委、省政府及督导组发来函件。”
高育良接过文件，快速浏览，脸上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他朗声宣读，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沙海集团在函件中，对市委市政府依法保护核心技术和刑侦秘密的立场表示最强烈的支持！”
“他们谴责任何借‘安全检查’之名干扰企业正常经营和技术保卫战的行为！并再次重申对吕钢未来发展前景的坚定信心！” 他将文件轻轻放在桌上。这份来自重量级民企、立场鲜明的声援，如同在紧绷的空气中投入一块巨石，激起的无形涟漪狠狠冲击着意图不轨者的阵营。
会议室内陷入一片微妙的寂静。省安监局的人低头翻阅着刚拿到的复印件，省纪委三室的人交换着眼神，先前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明显弱了下去。！
马邦国脸色铁青，骑虎难下。继续强硬要求调阅核心机密已绝无可能，在易学习滴水不漏的“规范配合”下，他们能接触到的东西注定无法触及核心。
最终，马邦国只能悻悻然地站起身，语气干涩，带着明显的挫败感：“好！高书记，你们的工作，我们‘初步了解’了。后续督导组会‘依法依规、审慎研究’。”
他强调道，带着最后一丝强撑的威严，“但是，调查不会停止！检查组暂时在此办公，随时需要你们配合！” 他带着检查组的人，像一群斗志被浇灭的士兵，暂时撤出了会议室。然而，那无形的压力如同未散的阴云，依旧盘旋在市委大楼的上空。
高育良目送他们离开，脸上依旧是那副风雨不惊的平静。他转向易学习和李钢，语气沉稳而清晰：“对检查组合规范围内的要求，继续规范配合，务必做到无懈可击，经得起任何检验。对红线，半步不退。”
他又将目光投向窗外祁同伟所在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出鞘之剑：“同伟那边，‘穿山甲’必须尽快归案！技术堡垒，再加一道锁！应诉材料，立刻更新补充新证据！”
夜色更深沉了，仿佛浓稠的墨汁。高育良独自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楼下督导组车辆那如同困兽眼睛般闪烁的尾灯。风暴并未停息，只是被一面名为“规则”的盾牌暂时阻挡在外。他拿起电话，声音沉稳而坚定，穿透夜的寂静：“同伟，进展如何？‘穿山甲’的踪迹，绝不能断！”
电话那头，祁同伟的声音带着一种猎人逼近猎物时的压抑兴奋和全神贯注的紧绷：“书记，有重大发现！我们根据王海提供的线索，锁定了‘穿山甲’的一个秘密联络点，正在布控！这次，定要将他揪出来！”
然而，专注于眼前猎物的祁同伟没有察觉，在他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之外，在某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一双更隐蔽、更冰冷的眼睛，正通过一个意想不到的、看似无关紧要的渠道，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撕开更深层帷幕的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