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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东省第一中学的校园，在这一天被装点得格外喜庆。红色的拱门，飘扬的彩旗，以及随处可见的“热烈庆祝汉东一中建校一百二十周年”的横幅，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莘莘学子穿着整齐的校服，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穿梭在校园里，迎接各位荣归母校的校友。
当高育良的专车缓缓驶入校园时，立刻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校长、党委书记率领一众校领导早已等候在门口，热情地迎了上去。
“高省长！欢迎，欢迎您回母校指导工作！”头发花白的老校长紧紧握住高育良的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看着眼前这位已是封疆大吏的学生，心中充满了自豪与欣慰，汉东一中能走出这样的人才，是整个学校的荣耀。
“校长，您太客气了。我是回母校，是回家看看。”高育良笑容和煦，用力回握了一下老校长的手，态度谦和，没有丝毫架子。他环顾着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校园，属于穿越者的灵魂泛起一丝奇异的涟漪。这里的一草一木，承载的是原身“高育良”的记忆，而此刻行走其间的，却是一个洞悉未来、意图改变过去的异世之魂。
在校长等人的陪同下，高育良参观了校史馆，与几位当年教过他的老教师亲切握手交谈。那些老师看着他，眼神中既有桃李满天下的满足，也有一丝面对高位者的拘谨。 高育良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刻意放低姿态，回忆着当年课堂上的趣事，很快便让气氛变得轻松而温馨。
校庆大会在学校的大礼堂举行，能容纳千人的礼堂座无虚席。在庄严的国歌声后，老校长首先致辞，回顾了学校一百二十年的风雨历程和辉煌成就，展望了未来的发展蓝图。接着是优秀教师代表发言，一位中年女教师动情地讲述了她教书育人的感悟，赢得了阵阵掌声。学生代表的发言则充满了朝气与对未来的憧憬。
最后，在全场期待的目光中，高育良作为杰出校友代表走上了讲台。他没有带讲话稿，站在话筒前，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各位校友、同学们，”他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礼堂，“站在这里，我的心情非常激动。看着你们，我就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背着书包，怀揣着梦想，行走在这美丽的校园里……”
他以一种拉家常般的亲切口吻，回忆了自己在汉东一中的求学岁月，提到了几位对他影响深远的老师，讲述了自己如何从懵懂少年一步步成长的经历。他没有空谈大道理，而是用一个个鲜活的小故事，阐述了知识的重要性、坚持的可贵，以及个人命运与国家发展的紧密相连。 他的讲话既有历史的厚度，又有思想的深度，更充满了人文的温度，不时引来全场会心的笑声和热烈的掌声。
坐在台下嘉宾席的赵德汉，听着高育良的讲话，心情复杂。 他同样是汉东一中的毕业生，比高育良低了十几届。看着台上那位意气风发、谈吐不凡的常务副省长，再想想自己这个坐在角落里、谨小慎微的处长，一种莫名的距离感油然而生。他有些疑惑，为何校方会特意安排他这个级别的干部与高省长同桌，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又隐隐有一丝被重视的窃喜。
大会结束后，是参观校园环节。在陈诚的有意安排下，赵德汉“恰好”走在了高育良一行人附近。陈诚瞅准机会，笑着向高育良引荐：“高省长，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的优秀校友，国土资源厅矿产资源管理处的赵德汉处长，也是咱们一中的骄傲啊！”
高育良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热情，主动向赵德汉伸出手：“哦？赵处长也是校友？幸会幸会！”
赵德汉连忙伸出双手，微微躬身握住了高育良的手，有些受宠若惊地说：“高省长，您好！能见到您非常荣幸！我比您低好多届，您是我们的楷模。”
“哎，都是校友，不分先后。”高育良亲切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走，一起逛逛，看看母校的变化。”
于是，一行人边走边聊。高育良有意将话题引向校园生活，聊起当年的教学楼、操场，聊起高考前的奋斗岁月。赵德汉起初还有些拘束，但谈及共同的青春记忆，也渐渐放松下来，话也多了些。 他谈到自己当年如何挑灯夜战，如何以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的身份走进汉东一中，言语间充满了对母校的感激。高育良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心中对赵德汉的出身和早期经历有了更直观的了解，也更加坚定了要拉他一把的决心。
当晚，校方在汉东大酒店举行了隆重的校庆晚宴。高育良、老校长、几位校领导、以及被特意安排的赵德汉和陈诚等人坐在主桌。宴会气氛热烈，觥筹交错之间，充满了对往昔的追忆和对母校的祝福。赵德汉坐在高育良不远处，表现得十分得体，既不过分殷勤，也不失礼数，给高育良留下了“朴实、稳重”的印象。
待晚宴接近尾声，宾客陆续散去后，陈诚按照事先的安排，引导高育良和赵德汉来到酒店一个安静的茶室，并吩咐服务员上了两杯上好的龙井茶，然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茶室里顿时只剩下高育良和赵德汉两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赵德汉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心里有些打鼓。他实在想不明白，日理万机的高省长，为何会单独留下他这样一个处级干部。是自己的工作出了纰漏？还是……他不敢往下想。
高育良仿佛看穿了他的不安，吹了吹茶汤，用闲聊般的语气开口，打破了沉默：“赵处长，别紧张。就是校友之间随便聊聊。家里都挺好的？爱人孩子都在身边吧？”
听到是问家常，赵德汉稍稍松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回答：“谢谢高省长关心。我爱人王霜，是中学教师，儿子正在上高中。家里……都还好。”他顿了顿，语气微微低沉了些，“我父亲去世得早，是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的。之前接她来北京住过一段时间，老人家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又回芙蓉村老家去了。”
“芙蓉村……是个好地方。”高育良点点头，目光温和地看着他，“我听说，你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提到这个，赵德汉脸上泛起一丝光采，也带着深深的感慨：“是的，高省长。当年收到录取通知书，又是欢喜又是愁。为了凑够学费和路费，我母亲挨家挨户去借，村里的乡亲们，你家出几块，他家出几毛……我离开村子来学校报到的时候，行李里除了几件旧衣服，就是乡亲们硬塞给我的两百个鸡蛋。”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父老乡亲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敢忘，也忘不了啊！”
高育良静静地听着，心中触动。这个故事与他所知的那个“小官巨贪”赵德汉的出身完全吻合，正是这种极致的贫困和乡亲们的恩情，塑造了他，也可能在未来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摧毁他。
“知恩图报，是美德。”高育良赞许道，“我也听说，你现在经济条件稍微好点后，一直在资助村里那些考上大学却有困难的学生？”
赵德汉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能力有限，能帮一点是一点吧。看着他们，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能帮他们一把，我心里踏实。”
“很好，这非常好。”高育良的语气充满了肯定。他知道，此刻的赵德汉，内心还保留着那份淳朴和善良，这是挽救他的基石。
铺垫已经足够，高育良觉得是时候切入正题了。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深邃而严肃，话锋悄然一转：“赵处长，你知道你的前任，那位高处长，是怎么下台的吗？”
赵德汉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高育良会突然问到这个。他收敛了神色，郑重地回答：“知道。高处长在任四年，利用职权，贪污受贿高达八千多万元，生活腐化，乱收钱，高消费，住豪宅，开豪车，影响极其恶劣。”
“是啊，八千多万，触目惊心。”高育良语气沉重，“他是被反贪局侦查处的王处长亲手查办的。现在，王处长退休了，接任侦查处处长的，是我的学生，侯亮平。”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赵德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赵德汉，将来有一天也**掉了，他，侯亮平，同样会毫不留情地把你抓起来。法律面前，没有情面可讲。”
赵德汉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有些发白，急忙分辩道：“高省长，您……您说笑了吧？我赵德汉奉公守法，一碗炸酱面就能对付一顿，从来没有什么奢望，怎么会……”
“就因为你现在廉洁自律，组织上才会信任你，提拔你到这个重要的岗位上。”高育良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但是，你别以为，一个满足于一碗炸酱面的人，就永远不会贪污！人的**和恐惧，有时候会以你想象不到的方式扭曲你。”
高育良身体靠回椅背，用一种讲述遥远故事般的平静口吻，缓缓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是我听来的一个真实案例。”
“有一个寒门学子，和你很像，也是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也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大学毕业后留在京城，勤勤恳恳，奉公守法，一步步升到了处长。官不大，权力却不小。他第一次收钱，是五十万。从那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到最后，贪污的钱财加起来，超过了两个亿！”
赵德汉倒吸一口凉气，两个亿！这个数字让他感到眩晕。
高育良继续说着，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赵德汉心上：“他把这些钱，全都藏在另一套秘密购买的别墅里，用四个大铁柜子装着，塞得满满当当。可笑的是，他几乎一分钱都不花，自己还是住在普通的单位分配的两居室里，每天骑着一辆破自行车上下班。给老母亲的生活费，一个月只有三百块。他的妻子，他的儿子，都不知道身边这个看似老实巴交的丈夫、父亲，竟然是两亿的巨贪。”
“那他……他贪这么多钱，又不花，图什么呢？”赵德汉忍不住问，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图什么？”高育良冷笑一声，“他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下班后，偷偷跑去那栋别墅，不开灯，就坐在那满屋子的钱中间，看上一眼，摸上一摸，就心满意足了。别人问他，他说，他小时候穷怕了。你说，这能算是理由吗？”
赵德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个故事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
“最后，他还是被抓了。”高育良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凉，“举报他的，是一个商人，给了他一百万，让他办事，他没办成，或者说，没完全按照商人的意思办。人家反手就把他举报了。铁证如山，锒铛入狱。结果是，妻离子散，他那年迈的老母亲，听到消息后，一病不起……”
故事讲完了，茶室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赵德汉低着头，双手紧紧握着已经微凉的茶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内心正经历着翻江倒海般的冲击。那个处长的影子，不知为何，竟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令他恐惧的共鸣。那种对贫穷刻骨铭心的记忆，那种对金钱既渴望又扭曲的心态……他不敢深想。
高育良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品着茶，给他消化和思考的时间。
过了许久，赵德汉才缓缓抬起头，眼神复杂，声音有些沙哑：“谢谢……谢谢高省长的教诲。这个故事……我会牢牢记住的。”
“记住就好。”高育良放下茶杯，神色缓和下来，语气重新变得温和，“赵处长，你现在，就是站在悬崖边上的人。你坐在矿产资源管理处这个位置上，未来会有大把的人，想方设法地把钱送到你面前。收，还是不收，就在你一念之间。是继续奉公守法，清清白白，还是步那位，你的前任处长的后尘，身败名裂，也在你一念之间！”
他站起身，走到赵德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是校友，这层缘分不容易。以后工作中、生活上，如果遇到什么为难的、想不通的事情，随时可以来找我沟通。记住，走正道，虽远必达。”
赵德汉也连忙站起来，深深地向高育良鞠了一躬：“高省长，您的话，我字字句句都记在心里了！谢谢您！”
高育良点了点头：“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茶室。高育良在秘书林卫华的陪同下乘车离去。赵德汉则独自一人，步履有些沉重地走向酒店电梯。
回到自己的房间，赵德汉靠在门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高育良今晚的话，尤其是那个关于“藏钱处长”的故事，像电影画面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
就在他心乱如麻，准备去洗个澡清醒一下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闪烁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赵德汉看着那不断闪烁的屏幕，心脏没来由地猛地一跳，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这突如其来的铃声，仿佛预示着高省长口中的那个“悬崖”，已经悄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拿起了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哪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