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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东省委大楼，走廊里铺着深红色的地毯，脚步声被吸收，显得格外安静。高育良在赵立春秘书的引导下，走向那扇象征着汉东最高权力核心的门。他面上平静无波，属于穿越者的灵魂却在高速运转，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即将面对的一切可能。他清晰地知道，这绝不仅仅是一次关于项目进展的“沟通”，而是一场关于规则底线能否守住的正面攻坚战。
秘书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赵立春沉稳的声音：“请进。”
高育良推门而入。赵立春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巨大的办公桌后是一排书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赵立春并未坐在办公桌后，而是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正悠闲地摆弄着一套紫砂茶具，显得颇为闲适。
“育良来了，快坐。”赵立春抬起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指了指对面的沙发，顺手将一杯刚沏好、色泽清亮的茶汤推了过来，“来得正好，尝尝这刚到的武夷山母树大红袍，朋友特意捎来的，一年也产不了几两。”
高育良依言坐下，双手接过那杯温度恰好的茶。他心中警醒，这过于客气和放松的开场，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预示着后续更为激烈的风暴。 “谢谢书记。那我今天可是有口福了。”他微笑着，轻轻嗅了嗅茶香，然后小酌一口，赞道：“果然是好茶，岩韵深厚，回味甘醇。”
“喜欢就好。”赵立春自己也端起一杯，细细品味，仿佛真的只是邀他来品茶聊天。他看似随意地观察着高育良，试图从对方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中捕捉到一丝紧张或不安，但结果让他有些失望，高育良的从容不像是装出来的。
短暂的茶叙过后，赵立春将茶杯轻轻放下，语气依旧温和，但话题开始转向正轨：“育良啊，这次请你过来，主要是想听听吴家大院项目招标工作的具体情况。你抓得很好，规则定得严，程序走得稳，社会上的反响，大部分都是积极正面的。”
高育良心中一动，知道铺垫已过，正戏即将开场。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立春书记过奖了。这都是按照省委省政府的部署，依法依规推进。确保公平公正，是我们最基本的原则。”
“原则很重要。”赵立春点点头，表示认可，随即话锋如同溪流转入幽谷，悄然发生了变化，“不过啊，坐在我这个位置上，听到的声音会杂一些。最近也有些反映，说我们这个招标条件，是不是有点……过于理想化了？门槛设得这么高，会不会把一些有潜力、有热情，真心想为我们汉东文化建设出力的新兴企业，都给挡在门外了？”
他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高育良脸上，实则带着审视的重量。 “比如那个山水集团，我听说就很有诚意嘛。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但资金实力雄厚，招揽人才的力度也很大。对于这样的新力量，我们是不是可以在不违反大原则的前提下，适当给予一些关注和引导？这也体现了我们支持市场主体、优化营商环境的决心嘛。”
高育良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是在为山水集团说项，试图用“支持新兴企业”、“优化环境”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软化规则的刚性。 他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书记，您的指示很及时。支持企业发展、优化环境，一直是我们工作的重点。但吴家大院项目有其特殊性，它是不可再生的历史文化遗产，不是普通的商业开发项目。选择合作伙伴，我们首先考虑的不是‘新’或‘旧’，而是‘专’和‘精’，是能否真正担负起保护传承的历史责任。”
他稍作停顿，继续清晰地说道：“招标文件中的所有条件，都是基于文物保护的特殊要求，经过专家反复论证确定的。对所有投标企业，包括山水集团在内，都是一把尺子量到底。我相信，真正有实力、有担当的企业，绝不会被合理的门槛吓退，反而会视其为展示自身能力的舞台。” 他这番话，既肯定了赵立春的“指示”，又牢牢地将“文物保护特殊性”和“规则刚性”摆在前面，让对方难以用大帽子压人。
赵立春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他感觉高育良像一块浸透了水的牛皮，又韧又滑，轻易撕不开，也抓不牢。 他端起茶杯，借喝茶的动作掩饰内心的不悦，放下杯子时，语气稍微加重了些：“育良，你的坚持我理解。但我们也要认识到，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有时候，过于强调程序和门槛，会不会影响到工作效率？现在全省都在抢抓机遇，加快发展，京州作为省会，更是要起到龙头作用。吴家大院这个项目，社会关注度高，拖久了，恐怕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议论啊。是不是可以考虑，在确保质量的前提下，适当提高效率，有些环节，能否特事特办？”
高育良心中冷笑，这是嫌规则挡路，开始用“效率”和“发展”来施压了。 他坐直了身体，神情变得更加郑重：“书记，您提到的效率问题，确实非常重要。但我的理解是，对于吴家大院这样的项目，‘快’不等于‘好’。前期的严谨、细致，正是为了后期更高效、更高质量地推进，是为了避免因为仓促决策、资质不符而可能带来的巨大损失甚至破坏。在文物保护这个问题上，我认为，‘稳’就是最大的‘进’，‘严’就是最高的‘效’。在这方面，没有捷径可走，也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 他再次将话题拉回到项目本质，用“质量”和“保护”对抗“速度”和“变通”，立场坚定，无懈可击。
接连两次试探都被高育良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赵立春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了。他意识到，常规的官场话术和压力，对眼前这个似乎超然于利益纠葛之外、只认死理的高育良，效果甚微。 办公室内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凝滞。
赵立春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目光变得深沉起来，开始转换策略，触及更核心的层面：“育良啊，你是个有原则、有能力的干部，这一点，省委，包括我本人，都是非常认可和欣赏的。”
他先扬后抑，“但是，在我们这个位置上，不仅要会做事，也要会做人。要懂得审时度势，要有一定的……灵活性。这不仅关乎工作能否顺利推进，有时候，也关乎一个干部自身的……长远发展。”
这番话，已经带着几分个人前途的暗示和告诫意味了。高育良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话语背后沉甸甸的分量。若是原来的高育良，或许会权衡、会犹豫。但此刻，主导这具身体的是穿越者的灵魂，一个深知剧情走向、更坚信规则与正道价值的灵魂。
高育良脸上没有任何惧色，反而露出一抹坦荡的笑容，他迎着赵立春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立春书记，谢谢您的提醒和关爱。我个人一直认为，作为一名党员干部，最大的‘时’和‘势’，就是党和国家事业发展的需要，就是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坚守规则的底线，对历史负责，对人民负责，就是最好的‘审时度势’。个人的得失进退，服从于工作需要和组织原则，我没有任何怨言，也经得起任何考验。”
这番话，说得堂堂正正，滴水不漏，直接将个人问题拔高到了党性原则和对人民负责的层面，让赵立春所有关于个人利益的暗示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有些狭隘。赵立春看着高育良那清澈而坚定的眼神，一时竟有些语塞，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个人，似乎拥有着一套与他、与汉东很多人都不一样的行事逻辑和价值判断，这让他感到棘手，甚至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见气氛已经有些僵持，赵立春知道再在规则和原则上纠缠下去，自己也占不到便宜。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某种妥协，脸上重新堆起公式化的笑容，抛出了他预备好的另一张牌：“好了好了，育良，我们不争论这个。你的坚持，我也理解了。这样吧，为了集思广益，也为了加快项目进度，避免你一个人压力太大，我考虑让达康同志也参与到这个项目的领导工作中来，你们两位共同负责。”
他观察着高育良的反应，继续说道：“达康同志的执行力是有目共睹的，抓项目、促发展很有一套。你们两位，一个原则性强，一个执行力强，正好互补嘛。由你们联手，我相信吴家大院项目一定能又快又好地推进。”
高育良心中瞬间明了，这是分权，是制衡，更是搅局。李达康对Gdp和效率的极致追求，有时会让他忽略程序和规则的刚性。让他介入，无疑会给赵瑞龙那边创造更多的操作空间和可能性。直接拒绝是不明智的，那会显得自己没有大局观，排斥同志。
电光火石之间，高育良已然有了决断。他脸上不仅没有露出丝毫为难，反而显得颇为赞同： “立春书记这个安排非常周到！达康书记能力出众，雷厉风行，有他加入，确实能极大地提升项目的推进力度和效率。我完全赞同！”
赵立春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倒是微微一愣。
不等他细想，高育良紧接着就提出了具体方案：“为了充分发挥我们各自的优势，形成合力，我建议可以进行一个初步的分工。由我继续主要负责前期的招标评审、专家组织、技术方案把关，确保规则执行不走样，项目质量有保障！”
“达康书记可以主要负责项目中后期的建设协调、配套资源落实以及工程进度督办，发挥他善于攻坚克难的优势。我们分工合作，各有侧重，又能随时沟通，确保项目在高质量的前提下高效推进。书记您看这样是否可行？”
这一番话，可谓滴水不漏。高育良看似主动分权，实则将最容易出问题、也是目前争斗最激烈的“招标评审”和“技术质量”核心环节，牢牢地抓在了自己手里。而将李达康的权限，主要限定在了后期执行层面。这样既接受了赵立春的安排，又最大限度地守住了规则的防线。
赵立春深深地看了高育良一眼，心中五味杂陈。他发现自己每一步棋，似乎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并且总能被其巧妙地化解甚至反制。这种无力感让他非常不舒服。 但他也知道，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了，强行要求高育良交出招标主导权，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嗯……”赵立春沉吟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你这个分工思路很清晰，考虑得很周全。那就按你说的办吧。总之，省委是信任你的，也希望你和达康能够精诚合作，抛开不必要的顾虑，共同把吴家大院这个标志性项目办好，给全省人民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请书记放心，我们一定团结协作，在确保规则和质量的前提下，全力推进项目，绝不辜负省委的信任。”高育良郑重承诺。
事情谈完，高育良便起身告辞。赵立春也没有再多留。
就在高育良走到门口，手已经握住门把手时，赵立春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一种看似随意的家常语气说道：“哦，对了，育良啊，瑞龙那孩子，年轻气盛，有时候做事是急躁了点，可能也不太懂规矩，但他本质不坏，也是真心想为我们汉东的发展做点事情。你们在工作上，如果……如果有什么摩擦或者误会，还希望你这位长辈，多担待，多引导。”
高育良开门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正常，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而疏离的笑容：“书记言重了。瑞龙同志是企业家，我们是管理者，只要都在法律和规则的框架内行事，我相信不会有任何问题。”
说完，他微微颔首，拉开房门，步履稳健地走了出去。
房门轻轻合上。赵立春脸上那勉强维持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他独自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捏着茶杯，指节微微发白。高育良，比他想象中更难对付。
那种基于规则和程序的强硬，仿佛拥有了一种道义的制高点，让他很多惯用的手段都难以施展。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拿起桌上的保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带着压抑的火气：“招标的事，暂时不要再有其他动作了！高育良这里，走不通！”
另一边，高育良坐进自己的专车，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看似在休息，脑海中却在飞速复盘着刚才的交锋。虽然勉强守住了核心阵地，但李达康的介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必然会引起涟漪。而赵立春最后那句关于赵瑞龙的话，更像是一种隐性的警告和人情绑架，预示着对方绝不会就此罢休。
他揉了揉眉心，属于穿越者的思维让他看得更远。规则之笼需要覆盖项目全链条，招标只是第一关。接下来，资金、供应链、工程建设……每一个环节都可能暗藏杀机。 他拿出手机，给陈海和祁同伟分别发去了信息：“资质质疑材料，按计划提交。同时，开始留意与古建修复相关的特种材料供应和进口渠道信息，做到心中有数。”
信息刚发出去，车子也正好停在了省政府办公楼前。高育良刚下车，早已等候在门口的秘书长林卫华便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焦虑。
“高省长，”林卫华压低声音，语速略快，“刚接到沙海董事长那边打来的电话，他们通过长期合作渠道预订的一批用于前期样本测试的珍贵金丝楠木，供应商刚刚突然单方面通知违约，宁愿支付高额违约金，也拒绝供货了。沙董亲自打电话去问，对方口风很紧，只含糊地说是‘上游渠道出了无法解决的问题’。”
高育良脚步一顿，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刚刚在赵立春办公室顶住压力的那丝轻松感荡然无存。
“供应链……”他低声自语，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他们的动作，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快，还要狠。”
一场围绕“物料”的无声战争，甚至可能牵涉更复杂背景的较量，已经在他尚未完全布防的区域，悄然打响了第一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