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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百叶窗，在红木办公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高育良指尖划过《高铁站项目招标重启实施细则》最终版的烫金封面，这份凝聚了太多现代工程管理理念的文件，每一处细节都经过反复推敲。
他不禁想起那个信息高度透明的时代，招标平台上的每一个环节都晒在阳光下，而在这里，他需要亲手打造这样一套系统。
电子标书三重加密，评标专家临场抽选，全程影像监控并允许合规观察...他低声自语，仿佛在欣赏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这种对程序正义的极致追求，源自另一个时代的本能。真正的高教授或许更擅长理论层面的纵横捭阖，而他这个穿越者，却对流程管控有着近乎偏执的执着。
秘书长林卫华轻叩门扉，端着刚沏的茶走进来：书记，您要的龙井。祁局长已经到了，说是要汇报招标安保工作的进展。
请同伟进来。高育良合上文件，抬眼时已恢复往日的沉稳。他注意到林卫华放茶杯时小心翼翼的动作，这个跟了他多年的秘书长，最近似乎更加谨小慎微了。也是，招标风波刚过，谁不是如履薄冰呢？
祁同伟步履生风地走进来，警服笔挺，但眼底的淡淡青黑透露着连日的辛劳。老师，招标办周边的监控网络已经升级完毕，专家住宿地安排了便衣值守。网络防火墙也请省厅专家做了加固，现在就算是一只电子苍蝇飞过都能留下记录。
他说这话时腰板笔直，仿佛还是那个在课堂上回答问题的学生。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布下这张安保网，他已经三天没好好休息了。这不仅关乎项目成败，更关乎老师的威信——那位将他从基层提拔上来，始终信任他的恩师。
高育良颔首，指尖轻点桌面：规则是骨架，安全是铠甲。骨架再硬，铠甲不固，亦难经风雨。特别是那些国际背景的咨询人员，要特别注意。这话说得文雅，祁同伟却听出了深意。他立即想到最近监控到的几个外籍顾问，神色不由得凝重几分。
明白。祁同伟郑重点头，我已经安排懂国际商法的干警组成特别小组，专门盯着这些人的动向。只要他们敢越线，保证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此刻的市政府会议室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李达康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进度表上：高铁站项目延迟一天，整个新城配套就要推迟三天！你们告诉我，这个损失谁来承担？他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与会众人，每个被看到的人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建设局副局长周庆华暗自庆幸今天坐在后排，财政局长郝材则默默把玩着手里的钢笔，盘算着要不要提醒市长预算审批也需要时间。
发改委副主任钱卫国刚刚经历审计风波，此刻格外谨慎。他整理了下领带，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市长，高书记要求招标流程必须万无一失，这需要时间...特别是专家评审环节，要确保绝对公正...
我知道要流程！但我问的是解决方案！李达康打断他，茶杯重重一顿，溅出的茶水在会议桌上晕开深色的印记，备用施工队伍联系好了吗？极端天气预案做了吗？评审效率怎么提高？不能因为怕噎着就不吃饭！
钱卫国擦擦额角的汗，心里叫苦不迭。这两位主官，一个要求绝对规范，一个追求极限效率，夹在中间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但他转念一想，这或许也是证明自己的机会，当即表态：市长放心，我们已经制定了多套并行方案，评审环节采取分组同步进行的方式，效率可以提升百分之四十，绝不会耽误整体进度。
坐在角落的记录员小张飞快地记着笔记，心里暗暗佩服钱主任的应变能力。她刚来发改委半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剑拔弩张的场面，握着笔的手心都有些出汗。
就在市委市政府紧锣密鼓筹备时，吕州各大企业的备战也进入白热化。
龙腾集团顶层会议室里，高小琴一袭墨绿色旗袍，优雅地坐在主位，指尖轻轻划过招标文件上的关键条款。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身上，衬得肌肤胜雪，却也让那双美眸中的锐利无所遁形。
电子标书最终提交前两小时随机编码...评标专家提前一小时抽选...全程影像监控...她念着这些条款，忽然轻笑出声，声音如风铃般清脆，我们的高书记，真是把阳谋玩到了极致。这下子，那些还想走老路的人可要头疼了。
下首的智囊团成员个个正襟危坐。市场总监下意识推了推眼镜，财务总监则不自觉地在笔记本上乱画。他们都见识过这位女总裁的手段，越是笑得温柔，往往杀机越重。
既然书记喜欢明牌，我们就陪他打明牌。高小琴合上文件，眼神倏然锐利如刀，技术标报价再压三个点，商务标突出我们在月牙湖项目的环保评级。另外...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我要所有潜在评委的公开学术成果汇总，明天早上八点前放在我桌上。
这不是要行贿，而是精准把握每位专家的学术偏好和评审风格。在场的都是明白人，立即领会了总裁的意图——既然不能暗箱操作，那就投其所好。年轻的助理连忙记下这个要求，心里暗暗叫苦，这又要熬个通宵了。
等众人离去，高小琴独自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吕州。她不得不承认，高育良这套规则确实高明，几乎堵死了所有常规操作空间。但越是如此，她越是兴奋。这样才有意思，不是么？她轻轻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眸中闪过狩猎般的光芒。
与此同时，路东集团的设计部里，王大路正与工程师们激烈讨论。这个从金山县走出来的企业家，还保持着挽起袖子的习惯，此刻正指着bIm模型上的钢结构侃侃而谈。
成本控制不是一味压低价格，是要体现在价值上！他的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乡音，这里改用新型复合材料，初始投入高百分之五，但生命周期维护成本降百分之二十，这个卖点要突出！
他的助理小声提醒：王总，这样报价可能会超出预算上限。
那就从管理费里压！王大路斩钉截铁，我们路东做了这么多年工程，谁不知道我们的现场管理是最省的？把历年竣工结算价低于中标价的数据做扎实，这就是最好的诚信证明！
工程师们纷纷点头。负责造价的小李偷偷松了口气，还好王总没要求再压价，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王大路看着团队忙碌的身影，心中笃定。他做生意向来堂堂正正，高育良营造的公平环境正合他意。
而在京州，翰海集团的沙海正通过视频与吕州团队连线。他身后的书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建筑模型，每个都诉说着不同的文化故事。
文化融合不是摆几个雕塑、挂几幅画那么简单。沙海远程操作着三维效果图，鼠标光标在一个出入口设计上画圈，要把吕州的汉东文化符号融入建筑语言。你看这个出入口的设计，像不像汉阙？但用的是现代玻璃幕墙工艺。
屏幕那头的设计总监恍然大悟：沙总高明！这样既传统又现代，正好契合高书记一直强调的历史与现代结合的理念。
沙海微笑颔首。他与高育良虽然交往不多，但那次安州之行，他已经摸准了这位学者书记的审美偏好。这次投标，他志在必得。助理注意到，沙总今天特意选了那件有汉东传统纹样的西装，看来对这次视频会议很是重视。
其他几家竞标企业也各显神通。吕州建设的老总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几个高层正在激烈争论。我们是本地国企，这就是最大的优势！总经理敲着桌子，我们要强调对本地材料的熟悉、对本地工人的聘用，还有售后服务的及时性！
中福建设的王平安则承受着来自集团董事长林满江的巨大压力。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中标！林满江早上的越洋电话还在耳边回响。王平安揉着太阳穴，吩咐手下：再核算一遍成本，报价可以再灵活一点。另外，去摸摸其他几家的情况。
三天后，招标答疑会在市委礼堂举行。清晨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工作人员早早来到会场，调试设备，摆放席卡。会务组的小王仔细擦拭着每个话筒，心里嘀咕可别再出什么技术问题。
易学习和钱卫国坐在主席台上，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企业代表，两人心情迥异。易学习虽然压力巨大，但更多是履行职责的坚定；钱卫国则因为刚经历过审计，每个回答都格外谨慎，生怕再被抓住什么把柄。
请问专家评审细则中第7.3条，关于技术创新项的评分标准...龙腾的代表率先提问，问题专业而刁钻。这位戴着金丝眼镜的技术总监，说话时习惯性地推着眼镜，显得胸有成竹。
钱卫国翻开细则刚要回答，易学习轻轻按住他的话筒：这个问题由我来解释。他从容不迫地引经据典，既解答了疑问，又堵住了可能被利用的模糊地带。台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不少人都没想到这个看似温和的官员如此精通技术细节。
钱卫国感激地看了易学习一眼。经过这一遭，他越发觉得官场如履薄冰，心中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更加谨言慎行。坐在后排的记录员注意到这个细节，在笔记本上悄悄画了个笑脸。
答疑会间隙，各家企业代表寒暄交流，表面一团和气，实则暗流涌动。高小琴特意走到王大路身边，笑靥如花：王总这次准备得很充分啊，看来是志在必得了。
比不上高总资源广博。王大路客气回应，心中却警惕得很。这位女总裁笑得越甜，往往后手越狠。他注意到高小琴今天戴了一枚翡翠胸针，那通透的绿色让他莫名想起月牙湖的湖水。
就在答疑会顺利进行时，高育良正在办公室听取网信办和市场监督管理局的联合汇报。阳光从西窗斜射进来，将办公室分成明暗两半，恰如他此刻的心情。
关于三龙口服液的网络讨论热度上升了百分之三十，负面评价占比从百分之五上升到百分之八。网信办主任汇报时小心翼翼，不时偷瞄书记的脸色，但目前还在正常范围内，没有检测到大规模水军操作的迹象。
市场监督局局长补充道：线下投诉渠道接收到的相关投诉共十七起，都比较分散，尚未发现共性质量问题。他说这话时语气轻松了些，似乎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
高育良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作为一个经历过无数消费维权事件的现代人，他深知这种缓慢升温的舆情往往预示着更深层的问题。赵瑞龙那种铺天盖地的广告打法，质量管控真的跟得上吗？
继续密切关注，特别是线下渠道。他最终指示道，一旦发现确凿证据，立即依法处理，不受任何干扰。两位局长连忙称是，退出去时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汇报人员离去后，高育良站在窗前久久不语。眼下的一切似乎都按照他的规划顺利进行，但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让人不安。他见识过太多商业竞争中的明枪暗箭，越是规范的赛场，场外的动作往往越多。
这种预感在下午得到了部分印证。
祁同伟再次前来汇报时，带来一个不起眼的消息：书记，我们注意到路东集团的王大路总经理，最近与吕州建设的高层私下会面了三次，地点都很隐蔽。
高育良挑眉：哦？知道谈什么吗？
具体内容不清楚，但每次会面后，王大路的表情都不太轻松。祁同伟谨慎地选择着措辞，需要进一步调查吗？
高育良沉吟片刻，摇摇头：不必。王总不是莽撞的人，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理由。话虽如此，他心中却升起一丝疑虑。王大路向来光明磊落，为何突然如此隐秘行事？
更让人意外的是，当晚高育良接到女儿芳芳的电话时，偶然得知一个消息。芳芳在电话里抱怨丈夫李东明最近神神秘秘的，经常很晚才回家，问起来就说在谈一个大项目。
爸，你说奇不奇怪，东明做的智能安防系统，最近却接了个建筑项目的咨询活儿。芳芳在电话里嘟囔，而且对方开价特别高，就是要求保密。我问是哪家公司，他死活不肯说。
高育良握着话筒的手微微收紧，语气却依然轻松：可能是商业机密吧。你们什么时候到家？你妈妈念叨好几天了，说要给东明做他最爱吃的红烧蹄髈。
挂断电话后，书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月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光斑。高育良缓缓坐回椅子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份精心制定的招标细则。所有的规则都是为了阳光下的公平竞争，但现在看来，有些人正在阴影处编织着另一张网。
王大路的秘密会面、李东明的神秘项目、还有那些国际背景的咨询顾问...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仿佛散落的珍珠，只缺一根线就能串联起来。
他闭上眼，仿佛能看到无数暗流在吕州城下涌动。规则已经立下，游戏已经开始，但有些人显然不满足于只在明面上博弈。
都按规矩来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轻声自语，嘴角扬起一丝无奈的弧度，但愿如此。只是...风暴来临前，往往最是平静。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但在这片璀璨之下，无人察觉的暗潮正在悄然汇聚。此刻的吕州，就像一盘精心布局的棋局，每个棋子都在按照自己的步调移动，而执棋者，早已布下了重重迷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