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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大楼的会议室，宽敞肃穆，厚重的红木长桌光可鉴人，却像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将气氛悄然分割。
一端是赵立春沉稳如山、不怒自威的省委书记气场，以及分坐两侧、神色各异的省直部门领导们——省发改委主任面沉如水，省住建厅长眼神闪烁，省招标办主任低头翻着材料，省工商局长和食药监局长则交换着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另一端，则是以高育良为首，神色恭谨却不卑不亢的吕州市相关成员。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李达康挺直腰板坐着，如同一个即将上阵的战士，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准备迎战的信号，他已经在心里将吕州的经济数据反复默诵了无数遍。
易学习则略显紧张地摸了摸公文包里那份厚厚的汇报材料，那里有他心血的结晶——电子招标平台的辉煌数据。
祁同伟坐在稍靠后的位置，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像一头警惕的猎豹，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情况，他耳朵里似乎还回响着监控小组刚刚报来的“一切正常”的信号。
高育良平静地坐在那里，脸上带着谦逊的微笑，但内心深处，那个穿越而来的灵魂正以一种抽离般的冷静审视着这一切。
这场景，比他前世参加过的任何一次项目答辩或审计都更加波澜诡谲，这里的每一个问题都可能暗藏机锋，每一次回答都需要字斟句酌。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将思绪完全沉浸在“吕州代言人”和“规则扞卫者”的角色中。
赵立春的开场白简短而有力，强调了此次调度会是为了“帮助吕州解决问题”、“推动重点项目顺利进展”，但那平静语调下蕴含的压力，如同无形的潮水般弥漫开来，为整个会议定下了不容乐观的基调。
首先发难的是省发改委的副主任，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子，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投向高育良：“育良同志，吕州高铁枢纽项目是省里重点工程，工期紧，任务重。我们注意到吕州引入了新的电子招标平台，初衷是好的。但是，我们也有一些担心，这么复杂的流程，会不会反而拖慢了项目整体的进度效率？毕竟，时间也是成本啊。”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实则直指吕州改革可能带来的“效率”问题！他心中盘算，今天要想办法完成赵书记安排的任务，给高育良的吕州施压，为龙腾集团争取机会！
李达康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立刻就要开口，却被高育良一个细微的眼神制止了。高育良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地回应：“感谢主任的关心。关于效率问题，我们正好有一些具体数据可以向各位领导汇报。”他示意了一下易学习。
易学习立刻打开笔记本电脑，将准备好的动态数据图表投影到大屏幕上。清晰的曲线和柱状图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各位领导请看，”易学习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但更多的是自豪，“这是平台启用前后，招标各环节用时对比图。平均来看，公告发布到资格预审用时缩短了30%，评标评审环节因为流程标准化和专家在线异步评审，用时缩短了45%。总体来看，项目招标周期同比缩短了超过三分之一。” 图表直观，数据确凿，不容辩驳。易学习心中暗想，我这数据扎实，可靠，不知道是否可以堵上这些省里领导的嘴！
那位副主任看着屏幕，张了张嘴，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只得含糊地嗯了两声：“哦？有具体数据支撑…那看来还是有效果的。不过，还是要持续优化，不能搞形式主义。”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坚硬的数据盾牌上，有点无从下手，想不到吕州这几个人，功课做得那么足，大意了，会后肯定会被赵书记批斗了，唉！难呀！
省招标办主任见状，立刻接过了话头，语气更加尖锐一些：“效率是一方面，公平公正更重要。但是，高书记，龙腾集团毕竟是省内知名企业，实力雄厚，为省里经济做过贡献。这次虽然犯了错，但直接取消其投标资格，是否处罚过重？有没有考虑过给予一定的整改机会？或者，在后续其他项目上是否可以采用分级监管的模式？一棍子打死，会不会影响项目找到最优的承建方？毕竟，这么大的项目，需要的是有实力的企业。” 这话里话外，已经开始为龙腾集团说情，试图松动吕州的规则底线。
这次李达康忍不住了，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主任！规则就是规则！龙腾集团公然篡改标书数据，这是**裸的欺诈行为，性质极其恶劣！如果我们今天对这种行为网开一面，那就是对所有遵守规则企业的最大不公！吕州要的发展，是阳光下的发展，是规则之上的发展！至于实力，我们相信，只要规则公平，有实力的企业自然会脱颖而出，不需要靠歪门邪道！”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股浩然正气，让在场一些中立的干部不禁微微点头。
高育良适时补充，语气依旧温和，但立场同样坚定：“达康市长说得对。我们建立这个平台，设置这些规则，目的不是为了限制谁，恰恰是为了保护所有参与者的公平竞争环境。今天我们可以为了一家企业的‘实力’而网开一面，明天就会有十家、百家企业效仿，那所谓的规则就成了一纸空文，最终损害的是所有企业和政府的公信力。我们认为，严格的规则和长期的健康发展，远比一时的‘便利’或所谓的‘实力’更重要。” 他这番话，将议题拔高到了治理理念的层面，让对方的发难显得有些短视和狭隘。
赵立春坐在主位，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看不出喜怒。第一回合的较量，吕州方面凭借扎实的数据和清晰的原则，稳稳地守住了。
会议进入第二个议题——“优化营商环境，激发民营企业活力”。省工商局局长率先开口，他笑容可掬，却语藏机锋：“高书记，李市长，最近我们省工商联和一些企业家朋友交流，听到一些反映啊，当然可能是个别现象，但也值得我们重视。主要是觉得吕州在一些领域的监管，是不是有点……过于严格了？比如广告宣传、产品标准审核方面，有时候显得不够灵活，可能会挫伤一些新业态、新模式企业的创新积极性和发展活力啊。”
省食药监局的副局长立刻跟进，语气更加直接：“是啊，尤其是保健品、食品行业，创新活跃，发展迅猛。监管需要把握一个度，既要守住安全底线，也要给企业发展留足空间。不能一味地用老眼光、老标准来卡新事物。我听说吕州有的企业就反映，感觉手脚被捆得有点紧，跑不快啊。” 他虽然没点名，但“保健品”、“跑得快”这几个词，几乎明晃晃地指向了三龙口服液。
会场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才是今天真正的重头戏。
高育良深吸一口气，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他脸上依旧带着谦和的微笑，语气从容不迫：“非常感谢两位领导提出的宝贵意见。优化营商环境，激发企业活力，始终是吕州市委市政府的工作重点。在这方面，我们也确实做了一些工作。”他话锋一转，开始汇报吕州在简化行政审批、推行“一网通办”、建立企业服务绿色通道等方面的具体举措和成效，列举了一系列数据和企业好评案例。
这番汇报有理有据，让工商和食药监的领导一时也挑不出毛病。但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工商联的负责人笑着插话道：“高书记说的这些我们都相信。但是，好的政策更需要基层能准确把握和执行啊。我们担心的是，会不会存在一些‘一刀切’或者‘层层加码’的现象？比如，对一些广告用语的审核，是不是可以更包容一些？对一些新产品的上市，是不是可以建立更快速的通道？我们还是要相信企业的自律嘛。”
这话听起来无比正确，却暗藏陷阱，试图将“依法监管”偷换概念为“束缚发展”。
高育良的神色严肃起来，他知道不能再回避原则问题了。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发言的几位领导，声音清晰而坚定：“各位领导，请允许我谈一点个人的看法。我们认为，‘法治’，才是最好的营商环境。政府的职责，不是代替企业去创新，而是为企业创造一个公平、透明、可预期的竞争环境。这个环境的基础，就是统一的、被严格执行的规则。”
他稍微提高了声调，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如果为了所谓的‘灵活性’而放弃规则，为了短期的‘活力’而容忍甚至纵容违规行为，那么看似保护了一两家企业，实则伤害的是整个市场的健康肌体，损害的是所有守法企业的利益，最终也会毁掉政府的公信力。监管的‘度’，这个度就是法律法规的标尺，而不是某个人的主观判断或者某些企业的特殊要求。在吕州，我们坚持的原则是：于法有据的，一路绿灯；于法无据的，寸步难行。”
这番论述，旗帜鲜明地将“法治”置于“灵活”之上，将“公平”置于“活力”之前，用一种无可辩驳的逻辑，彻底瓦解了对方试图用“营商环境”大帽子来压人的图谋。会场里一片寂静，不少干部露出深思的表情。高育良的这番话，超越了一般的地方官员思维，带着一种现代的、基于规则的治理理念，让人耳目一新，也难以驳斥。
赵立春的目光在高育良脸上停留了片刻，深邃难测。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默：“育良同志的观点，很有启发性啊。规则当然重要，但执行中的艺术也要讲究。好了，这个问题就讨论到这里。” 他轻描淡写地将这个话题按下，但谁都看得出来，吕州方面再次顶住了压力。
接下来的会议，变成了相对常规的项目进度讨论。在李达康报出一连串亮眼的经济数据后，会议气氛甚至缓和了不少。
最终，赵立春做了总结发言，对吕州的工作给予了“总体肯定”，但也“希望”吕州能“进一步优化服务”、“注意方式方法”、“平衡好发展与规范的关系”。一番四平八稳的官话之后，会议宣布结束。
吕州团队的几人暗自松了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艰苦的攻坚战，虽然疲惫，但阵地依然在手。就在高育良整理文件，准备起身离开时，赵立春的秘书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礼貌而疏离的笑容，低声对高育良说：
“高书记，请留步。赵书记请您稍后到他办公室坐坐，他有点事想单独和您谈谈。”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高育良正准备拿起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李达康、易学习等人也听到了，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高育良。单独谈话？在刚刚经历了这样一场针锋相对的会议之后？这绝非闲话家常。
高育良的脸上迅速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笑容，他对秘书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好的，请转告赵书记，我马上过去。”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内心却波澜骤起。公开场合的较量暂时告一段落，现在，是更隐秘、也可能更凶险的私人交锋的时刻了。赵立春亲自出面，想要谈什么？是警告、是交易，还是另有图谋？管他呢，到时见招拆招呗！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深吸一口气，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向着赵立春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