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风流满金陵 第9章 听竹夜话

听竹轩是沈府内一处颇为雅致的客院，如其名，窗外便是一片幽幽竹林，夜风拂过，沙沙作响，更显庭院清幽。

府中的王医师已为陈朔处理好了臂上的伤口。伤口不深，只是皮肉之苦，清洗上药后已无大碍。侍女送来干净的衣物和夜宵后，便恭敬地退下，留他一人休息。

陈朔换下破损的衣衫，却无多少睡意。今日经历太过跌宕，从诗会扬名，到暗巷遇袭，再到投奔沈府，可谓一波三折。他推开轩窗，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月光透过竹叶缝隙，洒下斑驳银辉。

怀中的那柄杀手短刃冰凉坚硬，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这金陵城，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

“咚咚。”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何人？”陈朔警觉地转身。

“陈先生，是未央。”门外传来沈未央轻柔的声音。

陈朔有些意外，上前打开房门。只见沈未央依旧穿着那身深蓝常服，外面罩了件厚些的披风，手中提着一个食盒，独自一人站在门外。

“夫人？”陈朔侧身让她进来。

“见先生轩内灯还亮着，想来先生经历此等变故，难以安眠。”沈未央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壶温好的酒和几碟精致小菜，“府中厨子已歇下，这是未央小厨里常备的些许酒菜，味道粗浅，望先生莫要嫌弃。饮些酒，或可助安眠。”

陈朔心中微暖，没想到她如此细心。“夫人费心了，如此深夜，还劳您亲自送来。”

“先生不必客气。”沈未央在桌旁坐下，自顾自地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至陈朔面前，“其实，未央也有些心事，难以成眠，若先生不嫌叨扰，可否陪未央小酌几杯，说说话？”

烛光下，她卸下了白日里在人前的端庄与疏离，眉眼间带着一丝疲惫与真实的脆弱，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风韵。

陈朔在她对面坐下，举起酒杯：“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夫人请。”

两人对饮一杯。酒是温和的江南米酒，入口甘醇，暖流入腹，驱散了夜寒，也缓和了紧绷的心弦。

“先生今日那首诗，‘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未央听后，亦是感触良多。”沈未央望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幽幽开口，“这金陵城，对于先生是异乡，对于未央……有时亦觉得如同牢笼。”

陈朔静静聆听，知道她并非真的只是想谈诗。

“嫁入沈家十年，夫君早逝，留下这偌大家业与我一人支撑。外人只见沈家风光，只见我沈未央掌权风光，却不知这风光之下，步步惊心。”她语气平淡，却透着深深的倦意，“族中叔伯，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立时将我赶下位去，瓜分产业。商场对手，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就连府中下人，也不知有多少是别人的眼线……有时午夜梦回，只觉得四周皆是豺狼虎豹，无人可信，无人可依。”

她又饮了一杯酒，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陈朔：“先生那日为我解惑，说我有‘凤栖梧桐’之象，说待心神安定，自有新的机缘，助我化解执念，寻得真正的‘梧桐之依’……”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自嘲，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盼：“可这金陵，这沈家，哪里有什么梧桐？不过是无尽的寒冬与风霜罢了。”

陈朔看着她，这位看似高高在上的贵妇，内心竟如此孤寂与艰难。他想起自己前世，虽落魄，却也自在。而沈未央，却被困在这锦绣牢笼之中，独自对抗着内外的压力。

“夫人，”陈朔放下酒杯，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凤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但凤凰亦有浴火重生之能。夫人如今所感之风霜，或许正是淬炼之火。至于梧桐……”他微微一笑，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机缘未至时，遍地荆棘；机缘若至时，眼前便是参天之木。”

沈未央怔怔地看着他，咀嚼着“浴火重生”与“眼前便是参天之木”的话语，心中那潭死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漾开圈圈涟漪。

“先生之言，总是这般……引人深思。”她轻叹一声，目光落在陈朔包扎着的手臂上，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与柔和，“今日之事，终究是未央连累了先生。先生本可置身事外，却因我而卷入这是非漩涡。”

“夫人言重了。”陈朔摇头，“福祸相依，谁又能说得准？若非与夫人相识，陈某或许还在街头为温饱奔波，更无缘今日诗会。世间因果，一环扣一环，既已卷入，坦然面对便是。何况，”他语气转为轻松，“能得夫人亲自送酒夜谈，这般待遇，恐怕金陵城中无数人求而不得，陈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听他略带调侃的语气，沈未央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这一笑，如同冰雪初融，春花绽放，瞬间驱散了她眉宇间大半的忧郁，显露出这个年纪女子应有的明媚。她本就极美，这一笑更是风情万种，让陈朔也不由得晃了一下神。

沈未央察觉到他的目光，脸上红晕更甚，有些慌乱地垂下头，掩饰性地又斟了一杯酒，轻声道：“先生……真是个妙人。”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酒意微醺，话语投机，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

就在这时，窗外竹林传来一阵稍大的风声，竹叶摩擦，发出哗哗的声响。

沈未央仿佛被这风声惊醒，猛地站起身，拢了拢披风，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端庄，只是眼神还有些闪烁：“夜已深，未央不便久留，扰先生清静了。先生早些安歇，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下人。”

“夫人慢走。”陈朔起身相送。

走到门口，沈未央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轻柔却清晰地传来：“先生……安心在此住下，一切有我。”

说完，她便快步离去，身影消失在庭院夜色中。

陈朔关上门，回到桌前，看着那壶尚未喝完的酒，以及对面空了的座位，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她身上那缕淡淡的、混合着沉香与女子体香的独特气息。

他摩挲着手中的酒杯，目光深邃。

沈未央……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山之下，似乎隐藏着汹涌的暗流。而自己，已然踏入了这片暗流之中。

前路，是吉是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