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风流满金陵 第36章 夜话心痕

入了夜，秋风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卷着几片早凋的梧桐叶，扑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沈府内各处早早点了灯，廊下悬挂的气死风灯在风中轻轻摇曳，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陈朔在听竹轩内刚用过晚膳，正就着灯烛翻阅一本前朝笔记，试图从中寻找一些关于机关术的蛛丝马迹，门外却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先生，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件东西，想请先生帮忙参详参详。”是沈未央身边那位年长嬷嬷的声音。

陈朔有些意外，这么晚了，沈未央找他参详东西？他放下书卷，应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衫便随嬷嬷出了门。

踏入锦瑟居内室，只见沈未央并未像往常一样在书案后处理事务，而是坐于临窗的暖榻上，榻上小几放着一盏明亮的琉璃灯，映得她面容清晰。她穿着一身家常的杏子红软缎寝衣，外罩着同色的薄棉比甲，乌发松松地挽着，卸去了钗环，显得格外温婉柔美。见她这身打扮，陈朔脚步微顿，意识到此刻前来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沈未央见他进来，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红晕，似乎也有些窘迫，但很快便恢复了自然，指了指榻对面的绣墩：“先生请坐，深夜相扰，实在抱歉。”

“夫人不必客气。”陈朔依言坐下，目光落在小几上。那里放着一个打开的紫檀木长匣，匣内铺着明黄色软缎，上面静静躺着一卷略显古旧的画轴。

“这是先夫生前颇为珍爱的一幅画，”沈未央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丝追忆的怅惘，“乃是前朝一位隐士所作，据说内藏玄机，与机关消息之术有关。先夫在世时时常观摩，却也未能参透。我近日整理旧物，偶然翻出，想起先生似乎对此道亦有涉猎，便想请先生看看，或许能有所得。”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将画轴取出，在琉璃灯下缓缓展开。

画作是一幅水墨山水，笔意苍劲，意境高远。层峦叠嶂间，有飞瀑流泉，松石掩映，一隐士负手立于山崖之上，眺望云海。画技固然精湛，但乍看之下，似乎与寻常山水画并无二致。

陈朔凝神细观。他前世接触过不少古玩字画，对鉴定有些心得。此画纸张、墨色、印鉴皆符合前朝特征，并非赝品。但若说内藏玄机……他的目光沿着画中的山势、水流、乃至那隐士的姿态细细扫过。

“先生请看此处，”沈未央伸出纤指，轻轻点在画中飞瀑之下，一处看似寻常的潭水边，那里有几块散落的碎石，形状颇为奇特，“还有这里，”她的指尖又移向隐士所立山崖的侧面，一些藤蔓缠绕的痕迹，“先夫曾言，这些地方似乎暗合某种规律，但始终无法连贯。”

陈朔顺着她的指引看去，初时不觉，细观之下，果然发现那些碎石与藤蔓痕迹的走向、间距，隐隐透着一种非自然的、刻意营造的韵律感。他闭上眼，将看到的这些点线在脑中连接、推演，结合之前翻阅机关典籍所得，一个模糊的构想渐渐成形。

“夫人，”他睁开眼，目光湛然，“若陈某所料不差，此画并非单纯的观赏之作，更像是一幅……指引图。这些标记，指向的或许是一处隐藏的所在，或是开启某种机关的序列。”

沈未央美眸一亮：“先生果真看出了门道！不知可能推演出具体所指？”

陈朔微微摇头：“仅凭此画，信息太少，难以确定。需要结合更多的线索，或是找到画中所绘的实际地点，方能验证。”他顿了顿，看向沈未央，“夫人突然找出此画，可是遇到了什么与机关术相关的难处？”

沈未央闻言，沉默了片刻，琉璃灯的光晕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轻轻卷起画轴，放回匣中，动作缓慢而细致，仿佛在借此整理思绪。

“不瞒先生，”她抬起头，目光与陈朔相接，带着一丝坦诚的忧虑，“近日清理二叔……沈崇山院落时，发现了一些他与其他势力往来的密信碎片，其中多次提及一个名为‘水月镜阁’的地方，似乎与那批‘玲珑匣’以及某些前朝遗物有关。我联想到先夫对此画的珍视，故而……”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陈朔已然明白。沈未央是在担心，“夜枭”或者其背后的势力，真正的目标并不仅仅是那批被劫的“玲珑匣”，可能还牵扯到更深层次的秘密，而这幅画，或许就是关键之一。她将此画拿出，既是信任，也是一种无声的求助。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窗外秋风呜咽，更衬得室内暖意融融，却也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夫人放心，”陈朔开口，声音沉稳，“此事陈某记下了。我会留意与‘水月镜阁’及此画相关的线索。”

他的承诺简单而有力。沈未央看着他沉静的面容，心中那因未知而产生的惶惑，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倚靠的支点。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唇角漾开一抹真实的、带着依赖的浅笑：“有先生在，未央便觉得安心许多。”

这话语近乎呢喃，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触动人心。说完，她自己似乎也意识到失言，脸颊飞起两抹红霞，有些慌乱地垂下眼眸，不敢再看陈朔。

灯光下，她低首垂眸的模样，脖颈弯出优美的弧度，肌肤细腻如上好的白瓷，那抹羞红如同雪地落梅，平添了无限娇柔。陈朔看着她这般情态，心中亦是一荡，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惜与悸动悄然滋生。他知她坚强外表下的不易，也懂她此刻流露的脆弱与信任是何等珍贵。

他喉结微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温和的回应：“夫人早些休息，莫要再劳神了。”

沈未央轻轻“嗯”了一声，依旧没有抬头。

陈朔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起身告辞。走到门口，他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沈未央依旧坐在榻上，侧影在灯光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固执地挺直着脊梁。

他轻轻带上房门，将那满室的暖意与暗涌的情愫关在身后。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的寒凉，却吹不散心头那份悄然滋长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长夜漫漫，前路迢迢。这一幅神秘的画，一个未知的“水月镜阁”，又将引出怎样的风波？

而两人之间这若有若无的情丝，在这乱世风雨中，又能维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