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风流满金陵 第33章 未央赠匕

秋雨缠绵数日，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天空虽依旧阴沉，但至少不再有冰冷的雨水落下。沈府庭院中积水未退，落叶黏湿在地面上，显出一片狼藉后的沉寂。

沈未央的身体已大致康复，重新执掌府中事务，只是经此一病，她似乎更加沉静，处理事情时虽依旧条理分明、果决利落，但眉宇间少了几分从前的锐利，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通透与不易察觉的疲惫。

陈朔依旧每日前往锦瑟居请脉，确认她身体无碍后，两人偶尔会就府中事务或外界风向交谈几句。言语间多是就事论事，并无太多逾矩之处，但一种无形的默契与信任，已在一次次并肩应对危机中悄然建立。沈未央不再像最初那般，将所有压力独自扛起，有时会下意识地征询陈朔的看法；而陈朔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她的关切。

这日午后，陈朔诊脉完毕，正欲告辞，沈未央却叫住了他。

“先生且慢。”她起身，走到内室的多宝格前，打开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匣，从中取出一物，用一方素白锦帕托着，转身走到陈朔面前。

那是一柄带鞘的短匕。匕鞘呈暗紫色，由上好的鲨鱼皮制成，纹理细密，触手温润，上面以金丝嵌出简约的云雷纹，古朴大气。匕柄则是色泽深沉的乌木，打磨得光滑如玉，恰到好处地贴合手握的弧度。

“先生屡次涉险，未央心中难安。”沈未央将短匕递到陈朔面前，目光沉静，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郑重，“此匕名‘鱼肠’，虽非什么神兵利器，但匕身乃百炼精钢所铸，锋利无匹，匕鞘内藏机括，可防歹人抢夺。赠予先生，聊作防身之用，望先生莫要推辞。”

陈朔微微一怔。鱼肠剑，他前世便知是古代名器，虽不知此“鱼肠”是否彼“鱼肠”，但观其形制、质感，绝非凡品。更重要的是，这份赠礼背后所蕴含的心意——她是在真切地担忧他的安危。

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抬眼看向沈未央。她今日穿着一身湖蓝色的常服，未施粉黛，脸色仍有些许病后的苍白，但那双凤眸清澈而坚定，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身影。

“夫人，此物太过贵重……”陈朔开口，想要婉拒。他助她，起初多半是为了自保与利益交换，后来则是出于本心与道义，从未想过要收取如此重礼。

“再贵重的物件，也不过是死物。”沈未央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比起先生的安危，它算不得什么。先生若觉受之有愧，便当是未央感念先生多次相助，以及……连日来悉心诊治的回礼吧。”

她将“鱼肠”又往前递了递，锦帕衬着暗紫色的匕鞘，更显其沉敛光华。“还请先生收下，否则未央心中实在难安。”

陈朔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以及深处隐藏的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恳切，拒绝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他沉默片刻，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了短匕。

入手微沉，匕鞘触手生温，那细腻的纹理与恰到好处的重量，仿佛天生就该属于他。

“既如此，陈某便愧领了。多谢夫人厚赠。”陈朔将“鱼肠”小心收入怀中，贴身放好。匕身传来的微凉触感，似乎带着沈未央指尖的温度，悄然熨帖在心口。

见他收下，沈未央眼底深处那一丝紧绷悄然放松，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如同春冰初解，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先生不必言谢。但愿此匕，永无用武之地才好。”

陈朔亦微微一笑：“承夫人吉言。”

赠匕之事就此揭过，两人都未再多言。陈朔告辞离开，沈未央送至锦瑟居门口，望着他青衫磊落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方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转身回到室内，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方才放置短匕的空匣，心中一片宁静。赠他匕首，并非一时冲动。这些时日，她冷眼旁观，见他虽身怀异术，心思缜密，却并无害人之心，反而屡次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沉稳可靠。那份于危难中不动声色的担当，那于细微处自然流露的关切，早已悄然在她冰封的心湖上凿开了一道裂隙。

这份情愫，起于何时，她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那日他于族老面前坦然站出之时；或许是他深夜冒雨带回“玲珑匣”消息之时；又或许，只是在他每日前来诊脉，指尖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之时。

它来得缓慢而悄然，如同春雨润物，待她察觉时，已然生根。她深知自己身份尴尬，前路更是吉凶未卜，这份心思注定只能深埋心底。赠他防身之物，已是她所能做的、最克制的表达了。

只要他平安，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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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朔回到听竹轩，取出那柄“鱼肠”。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匕身与温润的匕鞘，脑海中浮现的是沈未央赠匕时那双沉静却隐含忧惧的眼眸。

他并非木头，沈未央待他如何，他岂会毫无所觉？那份超越寻常合作者与医患关系的信任与关切，细腻而真切。只是，他身负秘密，前路叵测，仇敌环伺，自身尚且如履薄冰，又岂敢轻易承诺或回应什么？

他将匕首紧紧握在手中，锋锐的寒意透过皮肤传来，让他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

无论如何，这份情义，他记下了。

窗外，乌云缝隙中透出一缕微光，短暂地照亮了潮湿的庭院。

风雨虽暂歇，但更大的浪潮，显然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