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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小馗派出的纪检司魂吏行事雷厉风行，不出三日便从江北域江土乡查得实据。
原来近年下拨的 “安魂款”，乡中主官仅用零头为沾亲带故的魂灵建了几处居所，其余款项竟被层层克扣，多半流入私囊。
那些真正无家可归的孤魂，依旧在乡野间漂泊，连最基本的救济物资都未曾得见。卷宗送到公正殿时，钟小馗刚批阅完刘昌友的判文。
他捏着薄薄几页供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殿内烛火映着他铁青的脸色，连空气中的檀香都仿佛带上了凛冽之气。
“岂有此理！” 他将卷宗狠狠拍在案上，醒木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出了几滴，“安魂计划是幽冥新政的根基，他们竟敢如此放肆！”
一旁的书记官连忙劝道：“大人息怒，江土乡的钱、金二位主官已被拘来，正在殿外候着。”
“带上来！” 钟小馗沉声道。
片刻后，两个身着乡吏袍服的魂灵被押进殿内。
走在前面的钱人风曾是江土乡魂政主官，此刻头垂得抵着胸口，官帽歪斜地挂在脑后；紧随其后的金向财原是乡佐，双腿抖得像筛糠，刚跨过门槛便 “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
“钱人风，抬起头来。” 钟小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钱人风哆嗦着抬头，露出一张蜡黄的脸，眼珠乱转不敢直视判官。“小…… 小人钱人风，见过大人。”
“你可知罪？”
“小人…… 小人不知。” 钱人风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乡中安魂款均按章程发放，绝无差错。”
“绝无差错？” 钟小馗冷笑一声，从卷宗里抽出几张画影，“那这些流落荒野的孤魂，为何连御寒的棉袍都穿不上？你给远房表亲建的三层宅院，又是用哪笔款项盖的？”
画影上的孤魂个个面黄肌瘦，蜷缩在破庙里瑟瑟发抖，与宅院的雕梁画栋形成刺目的对比。钱人风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大人，是他！都是钱人风指使的！” 金向财突然哭喊起来，膝行几步抱住钟小馗的靴脚，“他说安魂款‘不用白不用’，让我伪造名册，把钱转去他侄子的商号，我只是奉命行事啊！”
“你胡说！” 钱人风急红了眼，“明明是你提议把危房改造款克扣下来放贷，说能赚双倍利钱！”
“够了！” 钟小馗将醒木重重一拍，震得两人同时噤声。“到了此刻还在攀咬，当真是不知悔改。”
他看向两侧役吏，“先将二人拖下去，各杖五十，让他们好好醒醒脑子！”
役吏应声上前，架起还在互相咒骂的两个魂灵拖向殿后。
不多时，殿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却被厚重的殿门挡去大半，只剩下隐约的痛呼断断续续飘进来。
刘昌友恰在此时从偏殿走出，闻声不禁皱起眉。他虽不知详情，却能从那凄厉的叫声中听出痛苦，心中暗叹幽冥界竟也有如此严苛的刑罚。
“刘先生稍等。” 钟小馗察觉到他的目光，解释道，“此二人克扣孤魂救命钱，罪有应得。幽冥律法虽重教化，但对贪墨之徒，断不能姑息。”
刘昌友默然点头。他在阳间见过不少贪官，深知若不严惩，受苦的终究是百姓。
只是那杖刑的惨叫声太过刺耳，让他忍不住想起自己即将前往的静心谷，那里的墨香或许能冲淡这些阴霾。
半个时辰后，钱人风与金向财被重新押回殿内。两人的官袍被打得破烂不堪，原本白皙的魂体上布满青紫伤痕，连站立都需役吏搀扶，再无先前的嚣张气焰。
“现在肯说实话了吗？” 钟小馗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
金向财第一个扛不住，涕泪横流地哭喊：“大人饶命！小人招！去年危房改造款下来时，钱人风说每家扣三成‘管理费’，五千户魂民，一共扣了一千五百两阴德银，他拿七成，我拿三成……”
“还有安魂款！” 钱人风见他招供，索性破罐子破摔，“他还让商号抬高建材价格，虚报工程量，光是建那几处宅院，就多报了两千两！”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近年来的贪腐行径抖了个干净。
从克扣救济粮到虚报田亩税，桩桩件件都刻在卷宗上，累计涉案竟达七千余两阴德银，足够为全乡孤魂建十座暖房。
钟小馗越听脸色越沉，最后将茶杯重重一顿，茶水溅出杯沿：“你们可知这些银钱能救多少孤魂？忘川河畔冻死的魂灵，有多少是因你们贪墨而无家可归？”
他看向书记官：“将二人罪行录入《幽冥罪录》，移交九幽殿，按‘贪墨重罪’论处。”
“大人！饶命啊！” 两个魂灵这才慌了神，九幽殿掌管重刑，一旦移交，便是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
钟小馗却再未看他们一眼，对役吏道：“拖下去。”
待殿内重归寂静，钟小馗才揉了揉眉心，露出几分疲惫。他望着案上刘昌友的卷宗，忽然对书记官说：“备车，去江北域。”
“大人要亲自去？” 书记官有些惊讶，“九幽殿的人已去押解，您何必再跑一趟？”
“我要去看看那些孤魂。” 钟小馗起身整理官袍，“安魂款被贪墨，总得想办法补上。另外，乡中不能一日无主，得选个清正的魂吏暂代其职。”
夜色渐深时，钟小馗的车驾抵达江土乡。月光下的破庙里，十几个孤魂正围着一小堆篝火取暖，其中有个瞎眼的老魂，怀里还抱着个瑟瑟发抖的小魂童。
“大人！” 孤魂们认出钟小馗的官袍，纷纷跪伏在地。
钟小馗连忙扶起老魂，看到他冻裂的手掌，心中一阵刺痛。“我来晚了。” 他解下自己的狐裘披风，披在老魂身上，又对随从道，“把车上的棉衣和干粮分下去。”
随从们七手八脚地卸下车上的物资，孤魂们捧着温热的窝头，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那个瞎眼老魂摸索着抓住钟小馗的手，哽咽道：“大人，我们以为…… 以为再也等不到公道了……”
“会有的。” 钟小馗的声音有些沙哑，“贪墨的官吏已被严惩，朝廷很快会再拨安魂款，我向你们保证，开春前，人人都能住进暖房。”
这时，有个瘸腿的孤魂突然道：“大人，乡西的李老丈最是公正，他以前在阳间是教书先生，魂归幽冥后一直帮我们写诉状，不如让他暂代乡官？”
钟小馗眼睛一亮：“哦？有这等事？”
在孤魂们的指引下，他找到正在油灯下抄写状纸的李老丈。只见老者虽衣衫陈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案上的字纸写得工工整整，全是为孤魂申诉的文字。
“老先生高义。” 钟小馗对着李老丈深深一揖。
李老丈连忙回礼：“大人谬赞，只是不忍见乡亲们受苦罢了。”
当夜，钟小馗便在乡公所写下文书，暂命李老丈代理江土乡事务，又从自己的俸禄中先支了三千两阴德银，作为应急款项。忙完这一切，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回程的路上，随从忍不住问：“大人，您这又是何苦？朝廷的款项迟早会到，何必动用自己的俸禄？”
钟小馗望着车窗外掠过的田野，淡淡道：“款项会到，但孤魂们等不起。身为官吏，若不能解民之苦，读再多律法又有何用？”
回到公正殿时，已有省府的媒魂等候。《幽冥日报》的记者捧着纸笔，激动地说：“钟大人，您严惩贪腐、体恤孤魂的事迹已传遍江北域，百姓们都称您是‘当代钟馗’呢！”
钟小馗摆了摆手：“不过是分内之事，谈不上什么事迹。” 他看向内殿，“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踏入内院时，妻子正提着一盏灯笼等候在门口。她接过丈夫的官帽，轻声道：“省台的新闻都播了，说你为了孤魂，把俸禄都捐了。”
“些许银钱而已。” 钟小馗笑了笑，接过妻子递来的热茶，“刘昌友的案子，我还得再想想。”
“阎君不是说要从轻发落吗？” 妻子为他披上外衣，“他只收过一次红包，比起那些贪官，实在算不得什么。”
钟小馗捧着茶杯沉吟道：“我在想，静心谷的医籍里，或许有他需要的古方。若能让他在劳役期间有所收获，也算两全其美。” 他望着窗外的月光，“既不能违背律法，又要不负阎君所托，还得让他心甘情愿留下做点事，这判罚可得仔细斟酌。”
妻子知道他的性子，便不再多劝，只道：“天快亮了，先歇息片刻吧，身子要紧。”
钟小馗点点头，却没有立刻进屋，而是站在廊下望着天边的启明星。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清晰而沉稳，像在提醒着他肩上的责任。
无论是严惩贪腐，还是轻判刘昌友，终究逃不过 “公正” 二字。
他深吸一口气，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转身走进屋内。明天，又是需要打起精神的一天 —— 为了幽冥界的清明，也为了那些等待着公道的魂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