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奸 第177章 周家

许执麓的外祖周初皓，荆湖潭州人，年少时专心读书却因父亲病故随母亲投奔舅舅徐向，徐向进士出身，初任大理评事，后迁度支员外郎、盐铁判官，再迁兵部提点诸司库务……爱侄颇深的徐向后来还把恩荫的名额给了他，无需科举就谋得了朝廷将作监的主簿，在舅舅的提拔下很快担任荆湖南路郴州县县令，最突出的政绩是兴教办学，还娶了当时的大理寺丞的女儿为妻。

许执麓对外祖父充满了崇敬，周初皓爱读书，在公务之余亲自教养家中儿女，连孙辈多是他启蒙，许执麓小时候的记忆里有和周氏住在周家时，外祖父与一群文朋诗友游玩聚会，兴之所致，大家便相约写诗作文。

还有风清月明的夜晚，一大家子人纳凉夜话，周初皓毫无架子的给小辈们讲故事……许执麓还记得外祖父与年幼的她斗草。

再后来，许父入仕任直史馆修撰，轻易不能离京，而周初皓也已经升到了荆州知州，之后好些年都只能书信往来，在周氏接到母亲来信的时候，周初皓提升为荆湖北路提点刑狱才一年不到。

勤政的他四处巡按，不幸感染了瘴疠……

周氏毫不迟疑的放弃了回京，而是赶到江陵府。

原本这场病就要使得周初皓不得不辞官定居江陵府，偏偏在他辞官后，接连有祸事临门！

先是周家长房长孙周涛游学路径扬州，泛舟秦淮河的文人士子、富商豪客不知其数，偏轻薄少年酒后兴发效仿那成名学子留下诗作。

他听闻有捐官者，辄喜捐盐场大使，以其职与知县相等，而无刑名钱谷之烦也。

周涛就此事写了一首《陋吏铭》，“官不在高，有场则名。才不在深，有盐则灵。斯虽陋吏，惟利是馨……无刑钱之聒耳，有酒色之劳形……子曰：‘何陋之有。’”

讽世之诗最有噱头很快就席卷秦淮河畔，传扬出去了……

扬州大猾捐官者百般罗织周涛罪状，最终竟以他私藏军器报县拘查，下狱后三月才得周家以五百金求门路解救，得脱之后，周涛已经卧床不能起。

一事未平一事又起。

江陵府邱姓书生，为人阴险却有刀笔才，凡非理之事，经其饰说，便足夺人之听，比之民间媒人矫饰外貌有过之无不及，又好结交胥吏捕役，奸媚权势，靡恶不为，被其害者不可数计。

其子因与人口舌，愤愤之下扮盗入室，强奸妇女，以泄郁忿。

州县官得邱生贿，不理民妇上控，周初皓巡按期间，案其事三日就破案，立斩邱生之子。

至此邱生对周初皓恨之入骨，打探到周家近况后，心生数条毒计。

彼时许执麓母亲周氏，闺名姿娘，正归家侍疾，并拿出全部资财帮着长兄一家救出侄子周涛，还未安生几日，长兄就被盗攀害，下了县狱。

屋漏偏逢连夜雨，连家中唯一的官身，顶梁柱三哥周贤，时任江陵府八品判官，也因一桩人命案被削职归田……

原来邱生为了让周家家破人亡，不惜设计了自家的亲戚，同族的邱姓寡妇，家有富室，邱生伙同族人谋其产，诬以奸情，且云腹中有娠。

邱寡妇不甘被赶走，自然是要去县衙报案，哪知道这便是邱生的计谋，他早已以重金贿赂县官，故邱寡妇之冤不能平，邱生佯作好人，为她具词告之州府，邱寡妇不知其中缘由，再三感谢，馈之银，邱生欣然受之，转头就又暗贿州府，以致于周贤受理此案后，受上官辖制，一时不能为之平反。

邱寡妇蒙冤已久，又受邱生蛊惑，竟在公堂之上以利刃自剖其腹证清白，当场殒命！

周初皓闻讯后病情愈重，若不能救出长兄，宽慰父亲，恐父亲……周姿娘值此煎熬之际，多方打听门路，皇天不负有心人，很快就打听到了故旧谢颐。

周初皓还是郴州的一个小县令的时候，邻居是致仕隐居的前工部尚书谢老，他在郴州县创办了一个书堂，身边并无其他家人，只有一个谢氏旁支出身的族孙谢颐。

周姿娘与谢颐两小无猜，目成心许……不提谢颐年少丰姿，周姿娘更是远近有美名，然而天不遂人愿，两家求姻不谐，周初皓也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攀附谢氏的门楣，甚至为了断了女儿的心思，很快就为她谋求了一门亲事。

许周两家很快结亲，而谢颐也在同年搬离了郴州。

周姿娘以为年少的记忆已经都烟云消散，又兼之自己是有所求才登门……但故人重逢后，一切还是那么的出乎意外。

彼时谢颐任荆湖北路制置使，辖治数州军务，都不需他出面，只要抬抬手，便能解决周家的困境。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如周姿娘所愿……甚至谢颐还出手将引发一切祸端的邱生杖毙，凡是牵涉到祸害周家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被他清算掉了。

同年周初皓病逝，临终前自念自省曰：官场如戏场，一朝下台，皆非我有，不若不官之为美也。

当初离京的时候周姿娘泪洒枕衾，堪叹人生似落花，随风飘泊到天涯。

哪知道……试将佛目摩挲看，若个回头认故家。

原本想为了丈夫回京守节，终是选择了回家探父，这一选就再无回头路。

天网恢恢不可欺，岂容奸人空妄为。

高赋奏报里也附上了周姿娘的供词，另又有淮南节度使兼盐铁使的谢颐亲笔陈词……

正是大兴三年祁郢裁撤各路节度使，后又复归节度使世袭之事，让谢颐有机会从谢家嫡支承袭了节度使，又因他恪守族训，保持着以科第入世，以成就事业，以文学名世，以树德建言的家族门风，每到一地，每任一职，都细致认真，清除歪风邪气，树立为官清廉的榜样，他的为人和为官严谨得到了祁郢的肯定，这才让他又兼任了盐铁使。

看完全部密报的许执麓都前所未有的沉默。

不怪乎毕渥找不出周姿娘的蛛丝马迹，谁又能想到堂堂淮南节度使兼盐铁使的谢颐会娶一个寡妇为妻，且从不让人窥探其内宅之事，所谓的东躲西藏也尽是高赋单方面的揣测，从头至尾谢颐被调任也好，去赈灾，去巡查地方，周姿娘都跟随其侧，只是谢夫人这个身份很难令人去怀疑罢了。

反而是许执麓封嫔之后，这两年周姿娘主动深居内宅，相夫教子，连许执麓的消息都不敢多探听……

是夜，许执麓如鲠在喉，不能安寝，只在窗门两头走来走去。

被她吵到耳朵的祁郢翻身而起，赤着脚，几步就精准的堵住了她的路，冷不防撞到他身上，许执麓下意识伸手抓了下他的胳膊。

祁郢故意道，“怎么，多了个弟弟兴奋的不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