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奸 第173章 覆水

仍旧是太清观后山的草堂之内，祁郢端坐着，听着暗卫十九跪着禀报他‘失踪’的两个月京城内外所有的大小事情。

许执麓全程就在一旁边看书边旁听，余光一直关注着他的神情变化。

三路离京的‘圣驾’确实是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吸引了那些蠢蠢欲动隐藏的世家势力，甚至刘延翰那支队伍还遭遇了埋伏，假扮圣人的车驾更是遭遇了死士的冲击，殿前司的护卫留了活口秘密押解回京，却在刑部大牢被灭口了。

而许执麓接到奏报之后，当机立断批复圣谕，命薛长芃严查此事，必要时可清查刑部上下官员。

这显然是极附和祁郢本人能做出的安排，接到命令的薛长芃毫无怀疑，且刑部尚书褚怀不在京，刑部本就无人敢得罪薛长芃，他虽然年轻，资历浅，谁让他隆恩正眷呢。

然后就是一路去往扬州的瀞花王、赵国公一行，他们遭遇了扬州当地官绅的热情接待，江南山明水秀，柳绿桃红，比北路上风光，大不相同，瀞花王更是深陷其中，赵国公因不能伴驾郁闷，被他拉着喝了几回酒，竟莫名其妙陷入了一桩人命官司……褚怀这个刑部尚书也不能公然袒护赵国公，少不得出面公判此案，也被羁绊住了。

第三支队伍反倒成了最无所事事的那个，刘金贵更是整日的发闷，无事发生可不就是成立日的闲闷。

禀报完京外的事情，暗卫十九就提起了王参被停职，张庭素等人奉诏推立审官院的事。

祁郢听着倒是没有什么异常的神色，似乎是预料到了许执麓会假传圣旨搞事情，而审官院的推行他本就是本推半就，也算不得什么动摇国本的大事，真要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国策，假以时日只会于他为帝生涯的政绩有利，史官也会赞他圣明，而不是瞎写他终日打雁被啄了眼，竟然被自己一手捧起来的宠妃算计，被囚了两月不说，对方还兢兢业业给他处理国事？

后人看到这怕是要笑掉了大牙！

他丢不起那个人，更不能让子孙后代来嘲笑他。

寻常根本不敢抬头窥他神色的暗卫十九没等来祁郢说话，悄然抬了下眼皮，这一瞧就发现了异常，不得不说身为暗金卫的人旁的都不算特长，一双眼睛那是秋毫可察，瞬息就发现了皇上的目光有异。

强大的反应能力和八风不动的镇定让他没有表现出失态，而是下意识看向了许执麓。

早就等着他的许执麓微微而笑，不知何时她已经放下了书卷，而是不动声色的摸着绕在指尖的云螭玉佩。

暗卫十九目光微变，剧烈的心理挣扎后，他低下了头。

她连皇上都能搞瞎了，还稳坐不动，自己一个脑袋挂在裤腰上的暗金卫还有什么可说的？

“继续说。”祁郢非常敏感，就这么一刹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他看不见，这种被人当着面‘眉来眼去’的感觉令他声音都冷了下来。

暗卫十九定了定神，为了掩饰自己的停顿，再开口也带了一丝颤动，“回陛下，一月前陛下批复了枢密院复制奏请……枢密院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出纳密命，以佐邦治。”

‘佐天子执兵政’——这句话让祁郢眉头狠狠一皱。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猝尔头晕起来，强忍着才没让自己歪倒下去。

情绪的刺激会加剧病情他再清楚不过了，可圣人还有三分脾气，没人真正能摒弃喜怒哀乐。

暗卫十九硬着头皮将接下来的一个月所发生的事情快速说完。

枢密院的复制震惊朝野后又如烈火烹油般迅速在文武百官之间烧起来了。

而许执麓早在祭出这一大杀招前就拟定了全部的过程，根本不需要张庭素再费心力，他只需要在让诏令迅速通过中书门下各个关卡，使其得以实施即可。

首先枢密院以枢密使为正任官，许执麓‘钦点’了原护军将军严万超，他曾负责掌外军，协调行营驻军，在先帝执政时深受倚重，由于护军将军掌管选拔下级武官，因此具有相当重的职权，建隆十三年，严万超加右领军卫上将军，他素与赵国公有隙，在祁郢登基后，赵国公深受皇恩，严万超部下揣度圣意想上位，便伪造制书参其构逆，严万超被革职查办，后因无实证，终是致仕而去。

祁郢只因觉得其人凶狡，祖先有沙陀部族血脉，甚为不喜，才不纠察事情真相顺势罢遣他，但严万超的部下也很快就被祁郢找由头发配边疆了，然后下诏禁军改制，分三衙，并提拔了刘延翰上位掌禁军三衙之一的殿前司之权。

闻得严万超之名，祁郢平复情绪之余，立即想到了那个被她要去另作安排的严风，那时候她哭的梨花带雨，别说要一个人，就是要月亮他也要给……当初查到严风的时候他还诧异了一瞬，此人竟然是严万超的亲侄，也不知何故入了宫，且还和许绾雉搭上了关系。

如今想来，这严风固然不简单，但当初许绾雉真的是单纯的选中了他留存她的遗书吗？

似乎有更大的更深不可测的网一直铺陈在这座皇城。

祁郢第一次产生了巨大的空廖孤寂之感，难道帝王注定一生孤寡……他交付的全部信任换来的是背叛？

被许执麓选中的枢密副使正是那位抓住时机的兵部侍郎解达卿。

解达卿，字勉仁，既以武略见重，又雅好诗文，建隆八年乡试，中解元，礼部会试中第三名，殿试中二甲赐进士出身，授翰林编修。进修撰，数月后，再升他为翰林侍讲，其为人警敏通达，善于察言观色，很快就升任兵部主事，谋而能断，老成持重，尤其擅长谋划边防事务。

许执麓亦是十分欣赏他“挥斤游刃，遇事立断”。

尚未从情绪之中彻底走出来的祁郢听到了解达卿的名字意味不明的笑了声。

她瞬间就沉了脸，难道自己为了避开天子心腹几番斟酌……还是选了他的人？

好在她也不是全无防备，为了彻底粉碎瓦解他对禁军三衙的掌控，以枢密院为引，将禁军三衙大刀阔斧的劈了二十六段。

天下财赋，内庭诸司，中外筦库，悉隶三司，枢密院却独属于一府，凡侍卫诸班直、内外禁兵招募、阅试、迁补、屯戍、赏罚之事，皆掌之。

许执麓将原来的皇城南北十六卫拆洗一番，变为皇城护卫军并京师驻军共二十六卫，每一卫都只辖管五千兵马，同时擢升了二十六位指挥使军职。

而这其中还有部分原本就是祁郢要重用的可信之人，赵国公的长孙赵彦进就是羽林卫指挥使，苏家次子苏普是京师北驻军左卫指挥使，安康郡王祁曦是京师西驻军右卫副指挥使……

被许执麓一番搅和他也要三思，这二十六位指挥使谁才是她要提拔的‘心腹’？

不，应该说哪些。

而二十六卫的指挥使俱在枢密院有领衔，他罢谁都必然会寒了对方的心，且朝令夕改，岂非昭告天下他将国家社稷军政大事视同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