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奸 第94章 回宫

九月二十二日，在许执麓强烈要求不过生辰后，祁郢仍在行宫赐宴，又于五台山寻访民情，百姓观者无禁，赐予粱肉，召年老者使前，各赉白金一锭，稚子亦赐。

五台知县华亦祥，士民张才等伏地进疏，请减代州数个贫县浮粮，帝亦准允。

之后，銮舆返程回京，过龙泉关，分发金银，布棉于路遇贫民不计数。

过范家口时水上打猎，即行水围，用浆船百只，分左右翼，沿岸棹入，合围之际，水鸟群飞，箭矢竞发，堕羽歼禽，不可胜数。

许执麓是第一次看见水围，也很新奇，结束后祁郢带着她上了一条小舟，他亲自撑着船，泛舟碧波间，他想的是与美泛舟，她却拿了一柄御用银鱼叉，在船尾认真的捕猎。

一条鱼没猎到。

好几次还被跳跃的鱼甩了一尾巴水，许执麓好生气，祁郢笑的差点落水。

而隐匿在水下随行暗卫全程被天子的笑声吵得听不见旁的动静了。

来时无闲心，返程天高地阔，恣意放松，帝携后妃同游名胜。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禁军防范过重，许执麓沿路都没看到什么百姓，又何来路遇呢？

大抵是看出她的想法。

这一日祁郢轻点了几个随行，就带着她离开圣驾，绕到来时未曾路过的一座小城。

城外有一片枫林，他们一行人轻骑赶到，忽见万木染丹，似朱砂研碎泼洒于群山之间。

等到了林中，有溪穿林而过，水面浮叶逐流，似朱帛铺锦，溪畔还有野菊丛生，金栗银蕊与枫红相间。

许执麓率先下马，环佩轻响，她朝着前面小跑，裙裾拂过落叶，只在大树底下偶尔停留，仰首观叶，人面枫红相映，竟不知孰是真色。

这日赏枫，她从未看人，他从未看景。

午时入小城，因不能外食，便也只闲逛在市井间，许执麓很快就被身边频繁买一些小玩意的祁郢惊着了，杂七杂八，全都是据说是独有一件的稀奇手工编织物。

祁郢不知道买卖之道全赖一张嘴，市井之间可不存在欺君的说法，一条街就是这座城最热闹的地方，走到底就结束了，被骗多了，买东西的热情削减了后，他开始意识到全程似笑非笑的许执麓果真在笑他了。

“我们找一处清净地方，歇歇脚。”祁郢拉住她，时辰不早了，也顺便用些点心填填肚子。

背着膳食水罐箱子跟着他们的刘延翰立马安排殿前司的麾从去前面察看一番。

许执麓朝着周围一众破旧的屋舍看了看，然后看见了有一户人家开着门，便反拽着牵着她的祁郢往那边去。

“怎么了？”

两人停在门口，许执麓指着门槛落满的灰尘道，“这家像是久无人住，但门却开着，你猜为什么？”

祁郢不假思索，“那还用问，主人出远门忘关门了。”

“……”许执麓这一路已经见识了他的想法有多清奇了，有时候真的是很好笑，“好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帝王。”

普通老百姓出远门怎么可能不锁门！

也不怕回来之后墙头都要低三尺。

“那你说是为什么？”祁郢好奇道。

许执麓却叹了口气。

“只有一种可能，游子未归，征人未还，家中终年留门……”

祁郢却疑惑，“那怎么屋门不扫，檐下空结网，你也说了久无人住——”

“是山子回来了吗？”就在二人说话间，里头传来一道老妇的声音，气息比声音急促。

祁郢立时就住了口，心中惊疑，真的被许执麓说中了！

许执麓却没有半点赢了他的快意，祁郢主动进了门，站在院里，隔着破窗看见一位躺在床上的老妇人，艰难的想要起身，却起不来，只能苦苦撑着床头，仰头看向窗户的方向，这一看，祁郢才发现她双目已盲，浑浊的眼泪也只能打湿眼眶，可谓是人之未死泪已涸。

“山子——”她急切的呼唤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后，很快就长叹着低下了头，“又听错了……”

每每门外人语声起，她都以为是儿子回来了。

可这次她似乎意识到等不到了，长久的不肯闭上盲目。

“老婆婆，有人来接你了。”

许执麓突然从窗口去唤她，老妇人眼睛动了动，喘着一口气不肯落下去，“是山子来接我了，山子？”

“是，他说天上的日子不苦，接你去呢。”许执麓道。

听罢，老妇人泪如雨下，却含笑而绝。

回来后，刘延翰他们打听到那户人家确实是大儿子从军多年未回，小儿子出了变故意外过世，只留个老母终年等待，操劳到目盲后，全靠邻里救济度日……奈何病痛缠身病了半年就不治而亡。

后来祁郢和许执麓也有过一段对话，他非是不知人间疾苦，只是未有这老母凄苦，何来万千老母之晚年，国不强，兵不盛，民生更苦，是以，万民各食其苦，也各得其乐！

许执麓倒也没驳他这番话，身处其位谋其政，他要是不行，她担心这天下还能不能传到点点手里，他要是太行，她更担心了，总之，行路之难难以上青天。

十月，帝驾抵京，百官出城二十里相迎。

而这一年的仲冬，皇次子祁昂降生于钟粹宫，帝喜之，荣赏丰厚。

同月末，太皇太后薄氏薨。

薄氏三侯皆被削爵，贬为庶民，虽天子不意惩处，但弹劾薄家的折子也弹压不下，日益渐增，遂允大理寺和刑部查办薄家牵扯谋逆一案，最后一应案犯缉拿，家产充公……

腊月，太妃郭氏病逝，宫中无丧仪。

而迟迟未定案的前镇国公郭槐以贪赃枉法，欺君罔上之罪处死，其子郭子襄亦是罪不容恕，一并处死，然念及郭家祖上衷耿护国，忧民忧君，涉案者流放，无辜稚子遣返郭氏祖地江宁，无天子特诏，子孙后代不能参加科考。

至除日，太后懿旨进皇次子生母为顺嫔，帝御旨迁许执麓良嫔。

有多少人以命搏前程，偏也有人生来命格高贵。

琼楼起于垒土峻极凌霄，声名积于微末赫如昭日，趋步者攘攘赴阆苑，躬身者济济朝宫阙。

许执麓在宫中度过了独冠后宫的第一个新年。

遥见华盖连云，未辨其人香尘先至，环佩锵鸣，犹隔重帷则笑魇已迎，锦帐开处，玉山倾而众手扶……

有知情者窥见大年夜帝携美踏雪寻梅，黯然间赋诗一首：

玉尘分白覆鞋履，暗度流年感物华。

梅花雪月交光处，独步君心脱尘寰。

都说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

但也有人身在何处，何处就是繁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