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奸 第32章 制衡

御花园听荷轩，一座冰山摆在其中，幽幽散发着冷气，驱散了暑热。

许执麓于顶中作髻，余发垂至腰，一阵微风拂过，吹起许执麓鬓边的发丝，衬的风姿卓绝，光彩耀目，不可名状。

“却是姐姐来迟了。”王宸妃未语先笑，清脆声音如银铃，萱草赶忙过来施了一礼，许执麓才从座位上起身，就被她拉住了手，按坐回去。

“我其实也不耐烦那些虚礼，不过人前端着些罢了。”

王宸妃早两年就关注过许执麓，后来再次记起是听说她应选……

自古以来后宫争宠就没有不乌烟瘴气的，皇上就那么一个，可后宫在册的妃嫔何其多，先帝时多达三百余人，还有数以千计的宫女子，哪个不是冰清玉洁的粉黛佳人。

今年大选限制更是放宽，小官庶族之女也在候选之列，但因皇上太年轻，为身体计不宜耽于男女之事，遂在左相谏言下精简入选秀女，便是如此光是初选登记入册的待选秀女也达三百余二人，而复选余八十七人。

每个进入复选的秀女便是相貌与身体皆无瑕，许执麓在这八十七人之中因得了双优而脱颖而出。

彼时因皇上一句十三岁还是幼女，不宜入宫，临了又有一大半的人进宫就遣送走了。

到面选时，只余不足四十人，当为魁首的许执麓直接被皇上一句‘宫中不需两位许氏女’遣返，最后也只被刘太后强留了五人，与免了面选的卞氏女一共六人。

事实上，祁郢觉得现在宫里的女人够多了，他从不苛待谁，大多一视同仁，三年前进来的二十余人，除了自己作死的，犯了错被刘太后驱逐离宫的，剩余还有十五人，加之刘太后碍于各种情面为他收纳的，三年来断断续续也有七八人之多。

这其中还有部分人至今尚未被召幸过。

刘太后既怕他耽于女色，又怕他没有子嗣，所以只想着为儿子选名门淑女充入后宫，她将那些长得美艳，体态妖娆的都否了，觉得妖冶不端庄会为祸宫中，后来知道祁郢不热衷传妃嫔侍寝，只按例召幸新人，雨露均沾，三年多来也只对一位身世不甚出彩的安嫔多了几分疼爱。

刘太后也喜欢这位出落的清丽又秀外慧中的安嫔，尤其她还写的一手好字，抄的佛经也好看，只可惜身子骨不争气，落了一次胎就养了一年多，好不容易生下了皇上的头胎贵子，就把命搭进去了。

这重门深禁之中，为了讨皇上欢心和争权，费尽心机的脂粉之战永远没有止息，在岁月更替的春花秋月里，谁也不能尽数有多少佳人变成了永不能瞑目的香魂冤鬼。

安嫔……也只是淹没死水的一粒石。

王宸妃最初对这位安嫔胞妹是怀着极大的同情和惋惜的，这样的美人入了宫，终究能开到几时呢。

可现实却叫她知道，人不可貌相，长得美不代表她没有更出色的地方。

单凭美貌可绝不能让祁郢不再踏足后宫。

这会儿，王宸妃回神，她并没有隐藏自己的目的，那就是笼络许执麓，再开口笑盈盈地说：“妹妹今日设宴，真令姐姐惊喜。”

王宸妃她不是那种妖艳的美人，但楚楚风韵，眼波生动，一颦一笑，顾盼生姿，一看上去就知道是一个既有魅力又有主见的女人。

后宫的矛盾多半会集中在高位的中宫和宠妃之间，可是，如今的苏皇后和仅有的四妃之一的王宸妃给外人的印象是和睦，好像一对关系融洽的姐妹，因此，宫里宫外都称赞皇后贤惠，宸妃知礼。

这里头起关键作用的还是王宸妃，因为她并不是宠妃，也不与人争皇上，若说一开始苏皇后对她还有提防之心，那么三年时间也足够她看清王宸妃的心思，她无意后位，不论人前人后，也从来不说皇后一句不是。

“你可以唤我的名字，我只有一位姐姐。”许执麓也愿意与她搭话，所以选择了直言相告，她无法与旁人一样，与人姐妹相称。

阿姐是永不可替代的。

王宸妃闻言不仅不生气，还十分高兴，“那太好了，你可以唤我荛萱，我就喜欢有话直说，清清爽爽，也不必有太多负担，人活着本就累了，作甚要搞乌七八糟的心计，女孩子们更应该相助相亲才对。”

许执麓沉默一瞬，她该怎么说，她就是想乌七八糟的，要为阿姐复仇，来见王荛萱自然不是为了回礼，而是为了下一步棋，以郭贵嫔为首的勋贵一派如今群龙无首，清贵一派失去了制衡，便会成为宫中后妃势力之首，而王荛萱的地位势必会更高，苏皇后也自然不会坐视……

这就是许执麓希望看到的，乱起来才会有她的可乘之机，后宫不稳才会给祁郢带去麻烦。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王荛萱有野心，能搞事，不能空占鳌头，却拉起众位姐妹的手，说什么相助相亲？

呵，怎么可能呢。

就是芳若殿那么小小的一方天地也都有看不见的争斗，别看许执麓对杂务琐事不上心，却一面不怎么与掌事嬷嬷搭话，一面又看重郑氏，然而真正让她放心的就只有樱草和萱草，她暗中以太后的人压制皇上的人，又用成姑姑，这妥妥的皇上的人对抗外部的压力，一手制衡术玩的润物细无声。

“人之所以累，非外物，是故一念澄明诸暗皆尽。”许执麓做不到与王荛萱那般与人交浅言深，所以一言以蔽之。

王荛萱闻言略有所思，一时间只有微风拂过，荷香袭人。

而许执麓手边的桌几上，就放着一部《本际》，这是特为等待时打发时间准备的。

“人说诸葛孔明未出草庐，已定天下三分，我只道是后人文饰，直到遇见你。”王荛萱眼下是真的确定许执麓七窍玲珑心，却八百个心眼子，啧啧连声。

这世上真的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天才啊！

王荛萱的夸赞很真诚，她说话有股让人信服的劲儿，且直率又坦然，并不作伪，许执麓想，这样人的在哪里都能左右逢源，谁人不喜欢听好话，被人奉承呢？

“上一个让我这般钦佩的女子，是一位苍梧山女道士，传闻她不吃五谷，只食重嶂山岚之清气……”

王荛萱话密不会叫场面冷淡，许执麓听她说道士，会心而笑，如此聪明的女子也是埋没深宫了。

她那句‘一念澄明诸暗皆尽’是出自《本际》中的佛经，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王荛萱明白她对宫中的‘佛道’已经了解，在这个上位者爱佛，人人趋之的晦暗之途，她一语双关，一念澄明，诸暗皆尽。

之后两人顺势聊起了《玄经》，一边品着凉饮，一边赏景，恍若多年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