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奸 第165章 光阴

“老子说，虚其心，实其腹。”祁郢也望向远方，言语双关，“实腹容易，虚心何其难。”

虚心，乃忘怀名利得失，扫除心中的一切私心杂念，接纳那至诚不移、至高无上的心灵。

只是人皆俗人，摆脱不了五谷杂粮，也离不了七情六欲。

尤其是许执麓这样思想极端，又执拗的性子，她表现的多么冷情绝情，拒人千里之外，其实她从小就极重情，骨子里也渴望被周氏重视……然后事与愿违，才会剑走偏锋让自己变得锋利刺人。

他已经顶着被扎刺的血腥淋漓的伤，触及到了她的柔软，他远比她知道的还懂她。

一遍又一遍的以忍耐恩慈温柔去软化她的棱角和毒刺……

祁郢又说了两句后，开始指西话东，“待天宁节后，我们就去扬州，扬州或许会有故人……”

许执麓闻得故人二字，霎时一个激灵，她唰的转头看向他，目光莹莹，水光潋滟，祁郢见她嫩郁郁吹弹可破的肌肤透出一抹激动的红晕来，又怜又爱，甚至生出了懊悔，早知道她心里记挂，就该早点告诉她。

“两年前高赋就领命秘密出京南下……直到前些日子才传来密信，终于寻到你母亲的踪迹。”

当年许父连许绾雉都没有告知周氏的去向，后来许绾雉封嫔后也求祁郢寻找周氏的下落，为了安抚刚刚怀孕的她，祁郢倒也下了一道旨意，但满天下的找一个谈何容易。

直到许执麓进宫……祁郢把殿前司的高赋调出来专司此事，而高赋顺着许父的生前的足迹暗查，辗转从荆南，山南，淮南，一直寻到了江南扬州，终于寻到了周氏确实可靠的下落。

但祁郢隐下了后面的话没说，高赋没在扬州找到人……原是在他找过去之前，周氏又不见了。

这不得不令祁郢想到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有人一直盯着许执麓，不让她们母女再见。

“她……还活着。”许执麓心头一股酸气透上来，一直酸到鼻尖上来，再也耐忍不住，两行珠泪直滚下来。

祁郢颔首，“朕向你保证，一定会让你见到她。”

“不哭，阿娘不哭——”祁昇突然伸手去抹许执麓的眼泪，乌溜溜的眼睛里也水汪汪的，下一瞬就要哭出来，带着哭腔：“不哭……”

许执麓深吸一口气，哽咽道，“谁哭了，没人哭。”

她说着凑上去亲了下他的脸，祁昇顿时忘了哭的事情，软软的喊着她阿娘。

他又回亲了许执麓一口，吧唧一声脆响。

祁郢忍了忍，还是有些吃味，“反正也没人亲朕。”

“叭——”祁昇扒着他脖子，叭了他的下巴一下，“点点也亲亲父皇。”

然后被父子俩都看着的许执麓却无动于衷的转头看向山下，“走吧，下山了。”

“……”祁郢哪能放过她，大手收紧她的腰身，低头在她额头轻碰了一下，围观的小大人还乐滋滋的拍掌，嚷囔着亲亲。

许执麓觉得额上脸上都开始发烫，低头掩饰般故作不悦，祁郢也有些言语含糊说，“回宫，现在就回——”

之后的路不复先前，时而小儿欢笑，时而男人朗声开怀，间或也有女人的声音。

御楼金殿曾绝艳，高墙小径故幽葩。

闲看殿宇封乔木，惠质心慈只问道。

四月里御花园有诸多热闹，宫女们采摘花枝，三两个妃嫔结伴执团扇扑蝶，临水的亭台也多了许多赏玩春光的贵人，金鲤偶尔跃出池面，搅碎了倒映碧瓦朱甍的水镜。

还有笙箫琴乐融融泄泄在这宫阙重叠的春光里。

上林苑里帝妃登临龙船，粼粼水波之上偷得浮生半日闲趣，可许执麓已经十分了解他的本性了，非要选在这检阅完水军之后，拉着她泛舟，正对上去年的两人金鳞池上赏景饮酒的日子……分明是记着她拒绝他的一桩桩事情，现在要讨债呢。

筵席刚摆上前，两人还照例是说正事，祁郢已经习惯了同她说政事，先就章望请立审官院的奏疏进行了一番讨论。

章望引用前人之言：天下事，可以只由一个人说了算，却不可能只靠一个人治理好。个人的能力再强，即使像尧、舜这样圣明的君主，也必须依靠贤臣的辅佐才能成功。

之后又列举诸多以资历上位却尸位素餐的庸臣，自古谗言可丧邦，一时耸动恶心肠，且上官不正，下官也极不学好，倚着上官势儿，横行无忌，有天没日的害人……

是以选官审官之重矣，《书》曰：“股肱惟人，良臣惟圣。”。

审官院的推立远比审刑院要难上数倍，但许执麓仍旧选择了迎难而上，且在祁郢本人都觉得审官院的存在是分化了吏部的职权，还削弱了中书省宰执们的权力的情况下，与他直言利弊。

“《本纪》有言，穷万民之财，以供一己之欲，一旦民穷盗起，社稷丘墟……天下贪官污吏何其多！”

“为官之道，奉行世情人情，只道是早辰不做官，晚夕不唱喏……”

“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民乃足……”

“以上种种，俱是因为选官没有严格的监管和审核……”

许执麓的引经据典听得祁郢满面上喜笑花生，她把一只纤手托着香腮，妆束居浓淡之际，妙在浓浅得宜，最**者，凤眸不动而眼波自流。

忠言逆耳如药引，美人软语胜万金。

你一杯我一盏，饮的微醺不多言笑，但静默相对，亦能使人心旷神怡。

日光透纱帘，龙船停在一处静僻的水中央，隐约可见岸边是密密的翠柳，周遭徒然没了喧嚣。

祁郢欢喜上日间行事，好看她美艳之处助滢兴，还美其名曰晚上是中庸之道，白日是标新立异。

许执麓苦他平日浴火极盛，但他若敢一日不宿在她这，那也是不得安生的……时日长了，彼此也心照不宣，她不爱归于不爱，但绝不让旁人再碰他，反之亦然，他也不能去沾染别的人，女人娈童都不行。

祁郢替她去了髻儿，那两边颊上透出点点桃红，唇齿呼吸间透着酒香，这纵蝶寻芳之势，好像她的身体没有安放之处一般，绵软柔韧，用力撮戏，杏脸微饧，凤眸半闭……此时两人俱在将丢未丢之时，眼半闭而尚睁，舌将吞而复吐。

渔水喜相逢，犹疑是梦中。

琴瑟不足喻其和，钟鼓不能鸣其乐。

天上明月知情，惟愿死生同衾。

事毕后，许执麓听他又絮聒起来，央浼她督战，那辕门长戟将军慕她久矣。

许执麓犹是不肯看，只觉目眩心惊，祁郢怜她，耐着性子哄她……渐渐温存和洽，方才停妥。

直到点灯时分，龙船回转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