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师手札：陈默的诡案录 第222章 影画屏风

影画屏风

江南古镇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缠缠绵绵。雨丝细得像绣娘手里的线，织着青石板路的亮，织着黛瓦檐角的润，也织着巷尾那座老宅的静。老宅是周老先生的祖辈传下来的，民国年间的青砖黛瓦，木梁上雕着缠枝莲，花瓣纹路里还嵌着当年的金粉，虽淡了，却仍能看出几分精致；窗棂是细巧的冰裂纹，阳光透进来时，会在地上拼出细碎的光；院里那棵老桂树，树干要两人合抱，每到秋天，细碎的黄花落满青石地，香气能飘出半条巷子，连风都带着甜。

周老先生是退休的语文教师，今年六十三岁，头发总梳得一丝不苟，用发蜡轻轻抿着，露出光洁的额头；说话时带着江南人特有的软糯，还常引几句古诗，书卷气像老茶的香，慢慢从骨子里透出来。他这辈子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宝贝堂屋里那面明代紫檀木屏风——那是他祖父临终前交给他的，用一块红布裹着，反复叮嘱“好好守着，别让它受了委屈”。

屏风有六扇，每扇都有一人高，紫檀木的框架被岁月磨得温润，摸上去不像木头，倒像裹了层陈年的玉，带着掌心能感知的细腻。屏面上绘着“百鸟朝凤”图，是当年有名的画匠手笔：凤凰栖在最高的梧桐枝上，尾羽拖得长长的，用真金线勾勒，在光下会泛着细碎的闪；周围的花鸟更是活灵活现——杜鹃振翅欲飞，翅膀上的羽毛根根分明；牡丹开得正艳，花瓣从浅粉到深紫，晕染得自然；连草叶上的露珠都画得晶莹剔透，仿佛风一吹就会滚下来。周老先生每天早上都会用软布擦一遍屏风，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画里的生灵，擦完后就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捧着茶杯看，一看就是半个时辰。

这屏风在堂屋立了几十年，一直安安静静的，直到上个月，忽然出了怪事。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周老先生的老伴，张阿姨。那天深夜，张阿姨起夜经过堂屋，院里的月光从窗棂钻进来，刚好落在屏风上。她无意间瞥了一眼，突然愣住了——屏面上那只杜鹃，昨天还在牡丹左边，怎么今天跑到右边去了？她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老眼昏花，又凑近些看，没错，杜鹃的位置真的变了，连翅膀的朝向都不一样了。“老周，你快来看看！”张阿姨喊醒了周老先生，可等周老先生披着衣服跑过来，屏风上的杜鹃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张阿姨的幻觉。“你啊，肯定是没睡醒。”周老先生笑着安慰，可张阿姨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夜里翻来覆去没睡好。

没想到，第二天夜里，怪事又发生了。这次是周老先生自己起夜，他特意绕到堂屋看屏风——月光下，凤凰的尾羽正在慢慢转动，像是被风吹动了似的，从朝左变成了朝右。周老先生的心跳一下子快了，他揉了揉眼睛，尾羽还在动，幅度不大，却看得真切。他赶紧去喊张阿姨，可等两人再过来，屏风又恢复了原样，凤凰的尾羽还是朝左，安安静静的。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阿姨的声音带着颤，“总不能是我们俩都眼花了吧？”周老先生没说话，他盯着屏风看了很久，心里第一次有了慌意——这屏风是老物件，难不成真的有了灵性？

更吓人的还在后面。周老先生的小孙女朵朵，今年五岁，放暑假来老宅住，总爱趴在屏风前看画。有天晚上，朵朵拿着蜡笔在屏风旁边画画，突然指着屏风喊：“爷爷！爷爷！画里的姐姐在眨眼！”周老先生赶紧凑过去看，屏面上只有花鸟，哪来的姐姐？“朵朵别瞎说，画里没有姐姐。”他摸了摸朵朵的头，以为是孩子想象力丰富，可朵朵急得直跺脚：“真的有！穿红裙子的姐姐，就在凤凰下面，她刚才还对我笑呢！”

接下来几天，朵朵总对着屏风自言自语，一会儿说“姐姐给我唱歌，声音软软的”，一会儿说“姐姐教我画画，教我画小蝴蝶”，说得有模有样，还会把自己的小零食放在屏风前，说“给姐姐吃”。张阿姨看着害怕，劝周老先生把屏风收起来，可周老先生舍不得——这是祖父的嘱托，也是家里的念想，怎么能说收就收？

家里的怪事越来越多。夜里总能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从堂屋传来，轻得像猫走路，“沙沙”的，一会儿近，一会儿远；早上起来，桌椅会莫名移位——昨天摆在窗边的椅子，第二天会挪到屏风前，椅腿在地上留下浅浅的划痕；连挂在墙上的字画，都有过被翻动的痕迹，宣纸的边角卷了起来，像是有人拿起来看过又放回去。

周老先生找了锁匠来检查门窗，锁匠把所有的锁都拆下来看了，说“锁好好的，没被撬动过”；又请了电工看电路，电工查了半天，也没查出问题；甚至还找了懂“风水”的人来，那人绕着宅子转了一圈，说“宅子气场乱了，得摆个阵镇一镇”，可摆了阵后，怪事还是没停。“这宅子，怕是撞邪了。”邻居们都这么说，有的还劝周老先生搬出去住，听得周老先生心里发慌，连觉都睡不好。

直到有天，周老先生在整理旧书时，翻到了一本泛黄的《古籍修复札记》，书里提到了一个叫陈默的年轻人——说他不仅会修复古籍，还能破解古物的“怪病”，比如让自动翻页的孤本安静下来，让会发光的古镜恢复正常。“说不定他能帮上忙。”周老先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托人联系陈默，辗转了好几天，终于通过一个古籍修复的朋友，拿到了陈默的联系方式。

电话里，周老先生把家里的怪事一五一十地说了，语气里满是着急。陈默听着，声音很稳：“周先生，您别慌，我这两天刚好有空，过去看看。”

陈默来的时候，正逢雨天。雨不大，却下得绵密，把老宅的青瓦都打湿了，泛着深灰色的光。他穿着件浅灰色的风衣，背着个黑色的工具箱，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副细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不像个能破解“怪事”的人，倒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周先生，张阿姨，打扰了。”陈默走进堂屋，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屏风上。他没急着说话，绕着屏风走了三圈，脚步很轻，生怕惊扰了什么；时而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摸屏风的木质，感受着纹理的走向；时而凑近屏面，仔细看上面的颜料，还从工具箱里掏出个小巧的放大镜，对着木纹观察。

周老先生和张阿姨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看着陈默的动作，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周先生，这不是普通的紫檀木。”陈默终于开口了，指着屏风的框架，语气里带着点惊讶，“这是‘回音木’——一种非常罕见的木材，明代时就很少见了。它的质地比普通紫檀更坚硬，而且有个特别的特性，能像胶片一样，吸收储存周围的声音和影像，再在特定的温度、湿度条件下释放出来。”

“回音木？”周老先生愣住了，他研究这屏风几十年，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我怎么从没在书上看到过？”

“这种木材太稀有了，只少少数古籍里有记载。”陈默解释道，“您想想，这屏风在老宅里立了几百年，见证了多少人和事——可能是几十年前，有孩子在堂屋唱歌、玩耍；可能是过去的人在这里说话、议事；甚至可能是画匠当年作画时的样子，这些声音和影像，都被回音木悄悄存了下来，像藏在木材里的电影。”

他顿了顿，又看向朵朵常趴的位置，继续说：“近期出现的怪事，应该是宅子翻修时，改变了堂屋的布局，打破了原来的平衡。您是不是最近动过家具，或者改了窗户？”

周老先生这才恍然大悟。上个月，他觉得堂屋的光线太暗，找人把原来的小窗户换成了更大的，还把屏风左边的书柜挪到了右边，腾出空间放朵朵的玩具。“对，我确实动过这些，这跟屏风的怪事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陈默点点头，“回音木对环境很敏感，温度、湿度、光线的变化，都会影响它储存的‘记忆’。您换了窗户，光线变强了；挪了书柜，周围的气流变了，这些变化打破了原来的稳定，导致木材里储存的‘记忆’开始无序释放——您看到的花鸟移位，其实是过去的影像在重复；听到的脚步声，是过去的声音在回响；家具移位，是‘记忆’释放时产生的细微能量波动，影响了周围的东西。”

他又补充道：“朵朵看到的‘画中姐姐’，应该是几十年前住在老宅里的孩子，可能是您的祖辈，她的影像被回音木存了下来，现在释放出来。孩子的眼睛干净，对这些‘记忆’更敏感，所以只有她能看到。”

周老先生和张阿姨听得目瞪口呆，原来那些让人害怕的“怪事”，不是撞邪，而是这珍贵的回音木在“讲述”过去的故事。“那……那怎么才能让屏风恢复平静？”周老先生着急地问，他怕再这么下去，屏风会受到伤害。

陈默思考了一会儿，说：“得用‘安宅术’——不是迷信，是通过调整布局，让堂屋的能量重新平衡，给回音木一个稳定的环境。”他先让周老先生把书柜挪回原来的位置，“书柜能挡住一部分强光，还能稳定周围的气流，跟以前一样，让屏风有熟悉的‘邻居’。”又从工具箱里拿出一盏特制的长明灯——灯座是青花色的陶瓷，上面绘着简单的缠枝纹；灯罩是磨砂玻璃，能把光线变得柔和。“您把这盏灯放在屏风前的桌子上，每天傍晚点亮，早上熄灭。这种暖光不会刺激回音木，还能稳定它的能量场，让储存的‘记忆’慢慢沉淀下来，不再无序释放。”

他还教了周老先生一家一个简单的“对话”仪式：每天早上，在屏风前放一杯清水——要用井水，不能用自来水，“井水更温和，贴近自然”；然后轻轻抚摸屏风的框架，不用太用力，用指腹蹭过木纹就行；同时用温和的语气说几句话，不用复杂，比如“今天天气不错，你也晒晒太阳”“我们会好好照顾你，别担心”。“回音木能感知人的情绪，温和的态度能让它觉得安心，就像人在熟悉的环境里会放松一样，它的‘记忆’也会跟着平静下来。”

“那朵朵还能跟‘姐姐’说话吗？”张阿姨忽然问，她看朵朵那么喜欢那个“姐姐”，不忍心让孩子失望。

陈默笑了笑：“当然可以。您告诉朵朵，‘姐姐’只是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不能总打扰她。朵朵是个懂事的孩子，会明白的。”

接下来的几天，周老先生一家照着陈默的话做。每天早上，周老先生都会端着一杯井水走到屏风前，轻轻抚摸木质，跟屏风说几句话；张阿姨会把长明灯擦干净，傍晚时点亮，看着柔和的光洒在屏风上，心里觉得踏实；朵朵也学着爷爷的样子，会把自己的小饼干放在桌子上，小声说“姐姐，给你吃，你要好好睡觉哦”，说完就乖乖地去旁边画画，不再对着屏风自言自语。

第一天夜里，脚步声还隐约能听到，但比以前轻了很多；第二天夜里，脚步声消失了；第三天早上起来，桌椅没有移位，屏风上的花鸟也安安静静的，没有再变位置。周老先生和张阿姨终于松了口气，夜里能睡个安稳觉了。

一周后，陈默特意来老宅回访。那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堂屋，落在屏风上，泛着温和的光。陈默刚走进堂屋，就看到朵朵正趴在屏风前的小桌子上，手里拿着蜡笔，在纸上画着什么。“陈叔叔！”朵朵看到陈默，高兴地举起画纸，“你看我画的！”

纸上画着一个穿红裙子的姐姐，站在凤凰下面，旁边有杜鹃和牡丹，还有一棵小小的梧桐树。“这是画里的姐姐吗？”陈默笑着问。

朵朵点点头，小声说：“姐姐睡着了，她刚才对我微笑呢，还跟我说‘谢谢你’。”

陈默看向屏风，阳光洒在屏面上，凤凰的金线泛着暖光，杜鹃、牡丹像是被镀了层金边，比以前更生动了——不是那种会动的生动，是带着生命力的鲜活，仿佛画里的花鸟真的在呼吸。他伸手摸了摸屏风的框架，温润的木质里，没有了之前隐约的躁动，只有平静的细腻，像老人安稳的呼吸。

周老先生端来一杯茶，是自己炒的碧螺春，香气扑鼻。“现在家里总算清净了，多亏了你。”周老先生的脸上满是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昨天我还跟老伙计们说，我家的屏风是个‘有故事的老伙计’，不是邪门的东西。”

陈默接过茶，喝了一口，茶香在嘴里散开。他看着屏风，又看了看旁边画画的朵朵，心里忽然明白——这些古老的物件，不是冰冷的木头和颜料，它们藏着时光的记忆，藏着几代人的温度。你对它用心，它就会用自己的方式回应你：或许是安静地陪伴，或许是偶尔“讲述”过去的故事，或许是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你一份意想不到的温暖。

阳光慢慢移动，落在朵朵的画纸上，红裙子的姐姐仿佛也被镀上了光。堂屋里很静，只有窗外的鸟叫声，和朵朵偶尔的笑声，还有屏风上的花鸟，在光下静静地立着，像在守护着这满室的温柔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