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师手札：陈默的诡案录 第134章 枕中梦

枕中梦

老城区的筒子楼蜷在高楼缝隙里，像被遗忘的旧时光。正午的日头悬在头顶，阳光却钻不透楼道里的昏暗，连风都裹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家家户户飘来的油烟气，黏在人身上甩不掉。赵大妈攥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角，指节捏得发白，站在陈默面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水泥地上晕开小水渍：“陈先生，您行行好，救救小军吧！这孩子再这么睡下去，真要把自己睡没了啊！”

她儿子小军刚满二十二，去年夏天从大学毕业，揣着一叠简历跑遍了半个城，面试了二十多家公司，不是卡在复试，就是薪资谈不拢。起初还憋着股劲，每天早起对着镜子练自我介绍，后来撞的壁多了，就渐渐蔫了，整日闷在屋里，拉着窗帘不肯见人。可谁也没料到，上个月起，他竟变得异常嗜睡。

每天天不亮就钻进被窝，脑袋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能一口气睡十几个小时。赵大妈做好了早饭喊他，他要么含混地哼唧两声，翻个身把脸埋进枕头；要么勉强睁开眼，眼神呆滞得像蒙了层雾，坐在床边晃悠半天，刚端起碗粥，眼皮又耷拉下来，“咚”地一声倒回床上，没两分钟就打起了轻鼾。

醒来的时候更吓人——脸色惨白得像纸，眼窝陷得能塞进两颗核桃，颧骨凸得硌手，连说话都有气无力，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翻来覆去就那一句话：“妈，我又在走迷宫……全是青灰色的墙，长得一模一样，怎么走都走不出去，腿都快跑断了，就是找不到出口……”

赵大妈急得满嘴起泡，带着小军跑遍了市里的大小医院。抽血、做ct、查脑电图、测微量元素，检查单堆得比小军的课本还厚，可所有结果都写着“未见明显异常”。神经内科的医生推了推眼镜，说可能是长期压力过大导致的神经衰弱，开了些助眠的药，让回家调整作息，多开导开导孩子。

可药吃了半个月，小军的精神头反倒更差了。原先还能勉强起来吃两顿饭，后来干脆连醒都醒不过来，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剩个单薄的轮廓，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赵大妈夜里坐在床边守着，看着儿子胸口微弱的起伏，眼泪止不住地流，总怕第二天一睁眼，孩子就没了气息。

邻居张婶见她整日红肿着眼眶，拎着一兜苹果上门探望，见了小军的样子，也吓了一跳。她拉着赵大妈到楼道里，压低声音说：“赵姐，不是我说晦气话，小军这情况，不像是普通的失眠嗜睡，倒像是撞了啥不干净的东西。我远房侄女前几年也这样，好好的人突然变得贪睡，梦里总说被困在黑屋子里，医院查不出毛病，后来找了个懂行的先生看，烧了点东西，念叨了几句，没过几天就好了。”说着，就从兜里掏出张纸条，上面写着陈默的地址和电话。

赵大妈一辈子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事，可看着儿子奄奄一息的样子，心里那点固执早被磨没了。她攥着那张纸条，手指都在抖，当天下午就按地址找到了陈默的住处，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快流干了。

陈默跟着赵大妈走进筒子楼时，正是傍晚，各家各户开始做饭，楼道里飘着饭菜香，却盖不住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楼梯是水泥的，年久失修，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像是随时会塌。楼道两侧堆着杂物，旧家具、纸箱子、腌菜坛子，连走路都得侧着身子。

小军的房间在三楼最里头，门一推开，一股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点灰尘和汗液混合的味道。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着窗帘缝透进一缕橘红色的夕阳，勉强照亮房间的一角。床上的人裹在厚厚的棉被里，只露出乌黑的后脑勺，头发乱糟糟的，像团杂草。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真像个没了生气的人。

“这孩子，昨天下午四点睡的，到现在还没醒过。”赵大妈声音发颤，伸手想去推儿子的肩膀，手指刚碰到被子，又猛地缩了回来，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东西。陈默摆摆手，示意她别出声，脚步放轻，缓缓走到房间中央。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书桌紧贴着墙，上面乱堆着简历、课本和笔，有几张简历上还留着被揉过的痕迹；墙面上贴着《星际穿越》《银翼杀手》的海报，边角卷了起来，海报下方还钉着几张小军画的科幻插画，画得还挺像样；床头柜上放着个没喝完的矿泉水瓶，瓶底沉着点水垢。整体布局没什么异样，可空气里总飘着股说不出的味道——像是旧书放久了的陈腐气，又混着点干枯草药的涩味，若有若无，却让人心里发闷。

陈默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小军枕着的枕头。那枕头是土布做的面，颜色发灰，洗得有些褪色，边角磨出了毛边，针脚也松了，看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扔在路边都没人捡。可当他走近床边，指尖无意间碰到枕头边缘时，却猛地顿住——那触感竟带着一丝凉意，不是布料该有的温度，倒像摸着块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石头，凉得渗人。而且那股陈腐味，正是从枕头里飘出来的，凑近了闻，还能隐约闻到点苦涩的草药气息。

“这枕头哪来的？”陈默转头问赵大妈。赵大妈愣了愣，皱着眉想了半天，才慢慢说：“是孩子他爸前几年从乡下收来的老物件。那会儿他爸还没死，总喜欢跑乡下收点旧东西，说是个药枕，里面塞了草药，能安神助眠。去年小军找工作压力大，整夜整夜地失眠，翻箱倒柜找着了这个枕头，说枕着试试，谁知道……”她说着，声音又哽咽起来，“早知道会这样，当初说啥也不让他枕！”

陈默小心地掀开枕头的一角，指尖捏起一点填充物——不是常见的棉絮或荞麦皮，而是些枯黄发脆的草药残渣，碎得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一捏就成了粉末，还混着些极细的暗灰色绒毛，摸起来有点扎手，像是某种动物的毛发烧成灰后又碾碎的样子。他捻起一点凑到鼻尖轻嗅，眉头瞬间皱紧，脸色沉了下来：“赵大妈，这不是普通的药枕，是‘梦魇枕’。”

“梦魇枕？”赵大妈吓得腿一软，踉跄着后退两步，扶住身后的书桌才站稳，声音都在发抖，“那是啥东西？是……是害人的？”

“这里面掺了迷毂草和魇兽毛的灰烬。”陈默指着枕头里的填充物，语气凝重，“迷毂草是种能乱人心智的草药，晒干磨碎了用，能让人在幻境里迷失方向，分不清现实和梦境；魇兽毛更邪门，专能编织噩梦，还会偷偷吸食人在梦魇里流失的精气。这东西是古人用来惩罚罪人、折磨俘虏的邪物，把人困在噩梦里，一点点耗干他的精气神，最后让人变成行尸走肉。小军长期枕着它，魂魄早就被拖进了枕头构建的噩梦迷宫里，要是再不把他唤醒，等精气耗尽，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赵大妈听完，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抓住陈默的裤腿：“陈先生，您救救小军吧！求您了！只要能让他好起来，我做牛做马都愿意！”

“您快起来，先别慌。”陈默赶紧把她扶起来，“现在还有救，得尽快把他从噩梦里拉出来。您先去准备三样东西：一碗刚从水龙头接的清水，三根没用过的缝衣针，还有一样小军平时最喜欢、最熟悉的东西，越熟悉越好。”

赵大妈不敢耽搁，爬起来就往外跑，没过十分钟就端着东西回来了。清水盛在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里，还冒着点凉气；三根缝衣针放在一张白纸上，针鼻穿着红线；最底下是一本卷了边的科幻小说，封面是深蓝色的，印着一艘巨大的宇宙飞船，边角都磨破了，书脊用透明胶带粘了好几层，书页上画满了横线和批注，有些地方还折着角。

“这是小军高中时买的书，叫《星际迷途》，他翻了不下五遍，说里面第三十五章写的‘星际跃迁’特别带劲，还跟我讲过好几回，说以后要是能坐宇宙飞船就好了。”赵大妈把书递过来，声音里带着点哽咽，“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科幻，以前总说长大了要当宇航员。”

陈默接过书，指尖拂过书页上的折痕，能感觉到纸张的柔软，看得出来确实被反复翻阅过。他点点头，让赵大妈退后几步，站在门口等着，别进来打扰。

陈默端着搪瓷碗走到床边，先用手指蘸了点清水，轻轻擦拭小军的额头和手心。冰凉的水落在小军苍白的皮肤上，他的睫毛颤了颤，喉结动了动，却没醒过来。“这是象征性地洗去梦魇的纠缠，让他的意识先松松绑，不至于被噩梦缠得太紧。”陈默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将三根缝衣针取出来，呈三角形插在枕头周围的褥子上，针尖都对着枕头中心，形成一个小小的三角阵，“这是个简单的‘破障阵’，能干扰梦魇枕的邪气，削弱它对小军意识的束缚，为我闯进去铺路。”

最后，他拿起那本《星际迷途》，翻到小军画得最密、批注最多的第三十五章——书页上用不同颜色的笔标着横线，空白处还写着“这里太酷了”“引擎原理不对吧”之类的小字，甚至还画了个小小的飞船简笔画。陈默将这本书轻轻放在小军的胸口，让书页保持摊开的状态，然后一只手按在书页上，另一只手轻轻贴在小军的太阳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凝神静气。

他要以这本书为“锚点”——小军对书中内容的熟悉与喜爱，是他清醒时最鲜明、最深刻的意识印记，也是连接现实与梦境的纽带；再以自己的灵觉为桥梁，强行闯入小军被困的梦境迷宫，将他从混沌中拉出来。

刚闭上眼睛，陈默就觉出一股强大的拉扯力，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拽着他的意识往下沉。眼前的景象瞬间变了——不再是小军昏暗的房间，而是一片灰蒙蒙的迷雾，雾气浓得化不开，呛得人鼻子发酸，连呼吸都觉得沉重。四周全是高耸的青灰色石墙，墙面上没有任何缝隙和标记，纵横交错，形成一个没有尽头的迷宫，一眼望不到边。

空气里弥漫着股潮湿的霉味，和小军房间里的味道一模一样。陈默往前走了几步，石墙上传来空洞的回声，脚下的地面冰凉坚硬，像是整块的岩石。没走多远，他就看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在徘徊——正是小军。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睡衣，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脸色比现实中还要苍白，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没有任何神采。他机械地在石墙之间走动，脚步虚浮，像是提不起力气，不管往哪个方向转，走不了几步就会被新的石墙挡住。每次撞到墙，他都只是愣一下，然后麻木地转身，继续往前走，脸上满是绝望，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小军！”陈默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声音在迷宫里回荡，可小军像是没听见似的，依旧低着头，机械地挪动脚步。陈默知道，寻常的呼喊没用，小军的意识已经被噩梦困住太久，对外部的声音早已麻木。

他深吸一口气，将灵觉集中在按在书页上的手掌，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回忆书中第三十五章的内容——主角驾驶着受损的宇宙飞船，在布满陨石的星际空间中穿梭，引擎濒临报废，燃料所剩无几，却依旧坚持寻找跃迁通道，最终在最后一刻启动跃迁引擎，冲破黑暗，进入新的星域。

陈默将这段情节的画面和情绪，通过掌心的灵觉，一点点传递给小军——飞船引擎的轰鸣声、陨石撞击船体的震动、主角的焦急与坚持，还有跃迁成功时，光芒撕裂黑暗的震撼。这些都是小军曾经反复品味、深深喜爱的场景，也是最能唤醒他意识的钥匙。

“小军！看书了！第三十五章，星际跃迁！”陈默在小军的灵台中大喝一声，同时将这段画面和情绪猛地推了过去，像一记重锤，砸向小军混沌的意识。

梦中的小军猛地一震，脚步顿住，空洞的眼神里突然泛起一丝光亮，像是蒙尘的镜子被擦了一下。他茫然地抬头，看着周围浓得化不开的迷雾，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嘴里喃喃自语：“星际跃迁……对，主角就是这样……飞船快没油了，还在找跃迁通道……”

陈默趁机继续引导，不断将书中的情节传递过去——主角如何避开迎面而来的陨石，如何手动调整引擎参数，如何在最危急的时刻发现跃迁通道的入口，如何咬着牙按下启动按钮。那些熟悉的文字和画面，像一把把钥匙，一点点撬开了噩梦的枷锁。

小军身边的迷雾开始慢慢消散，露出更多的石墙，可他眼神里的麻木渐渐褪去，多了几分焦急和清醒。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前方的石墙，又转头看向身后，像是在寻找什么。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亮了起来，大喊一声：“出口！跃迁通道就是出口！我要找到它！”

说着，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漫无目的地乱走，而是朝着迷雾最淡的方向跑去，脚步越来越快，脸上的绝望被急切取代。就在这时，整个迷宫开始剧烈晃动，石墙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墙面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缝，像是随时会倒塌。陈默知道，这是梦魇枕的邪气在反扑，也是唤醒小军的最后时机。

他快步上前，伸手抓住小军的胳膊，猛地往后一拉，同时在他灵台中大喝：“醒过来！回到现实！”

“啊——”

床上的小军突然大喊一声，猛地睁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头发都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里满是惊恐，却不再是之前的呆滞空洞，而是带着久违的清明和慌乱。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陈默，又转头看向站在门口、泪流满面的赵大妈，愣了几秒，嗓子沙哑地问：“妈……陈先生？我……我醒了？我不在迷宫里了？”

“醒了！你终于醒了！”赵大妈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抱住儿子，哭得泣不成声，“我的儿啊，你吓死妈了！”小军被母亲抱着，也红了眼眶，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却紧紧回抱住了母亲。

陈默松了口气，站起身，走到床边，拿起那个害人的梦魇枕。他没有多停留，跟赵大妈说了句“我去处理掉这个东西”，就快步走出了房间。

陈默把枕头带到了郊外的一片空地上，这里远离人烟，只有几棵枯树和一片荒草。他找了块石头，将枕头彻底拆开，把里面的草药残渣和暗灰色绒毛全部倒出来，堆成一小堆。然后他划了根火柴，扔在上面。

火焰“腾”地一下窜了起来，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那些枯草般的填充物，冒出一股浓烈的黑烟，那股陈腐味变得异常刺鼻，还夹杂着一丝怪异的焦糊味，像是某种东西被烧毁时发出的味道。陈默站在上风处，看着那些填充物一点点被烧成灰烬，直到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一堆黑色的灰烬。

他又在旁边挖了个深坑，把灰烬全部埋进去，浇上几瓢水，用土压实，彻底断绝了邪气复燃的可能。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离开，空地上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土堆，在晚风中渐渐冷却。

之后的几天，小军渐渐恢复了过来。赵大妈每天给他熬红枣枸杞粥、当归鸡汤，补气血的汤水换着花样做。小军不再嗜睡，虽然身体还很虚弱，脸色依旧苍白，却能坐起来看书、吃饭，偶尔还会和母亲聊几句天，说起自己做的噩梦时，还会忍不住后怕，却再也没说过梦见迷宫。

赵大妈后怕不已，把家里所有来历不明的老物件都翻了出来——小军爸生前收的旧钟表、乡下亲戚送的瓷碗、还有几个不知道从哪来的旧首饰盒，全部打包扔进了垃圾桶，连带着小军爸留下的那个旧收藏柜，都找人搬到了废品站。

一周后，陈默上门回访。小军已经能下床走动了，虽然还是有些虚弱，却精神了不少，正坐在书桌前翻看那本《星际迷途》，看到第三十五章时，还会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像是在确认什么。

赵大妈拉着陈默的手，再三道谢，又要塞给他一个厚厚的红包，被陈默婉拒了。“您不用客气，举手之劳。”陈默看着小军，认真地叮嘱道，“古物虽有收藏的价值，也带着前人的故事，可要是不知其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