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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道果初凝的余韵，在北俱芦洲的冰原上空缓缓消散。
如来法旨的碎片早已化作点点金光湮灭，那朵百丈金莲与佛祖虚影也在孙悟空彻底踏入洞府后，光芒彻底黯淡，最终如泡影般破灭，只留下西方天际一道久久不散的佛力涟漪，证明着方才那场震动三界的对峙。
灵山，大雷音寺。
莲台之上，如来佛祖的真身缓缓睁开双目。
那双能洞彻过去未来的佛眸中，罕见的没有悲悯，只有一片深沉的、仿佛亘古寒冰般的平静。
殿中侍立的菩萨、罗汉们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亲眼通过佛法显化的镜像，目睹了北俱芦洲发生的一切——法旨被撕，神掌被化，孙悟空当着三界所有关注此地的目光，以初凝的混沌道果，硬生生扛住了佛祖的威严，更是说出了“不归天管，不尊佛法”的宣言。
这是自无天乱世以来，灵山权威遭遇的最**、最直接的挑战。
“佛祖……”观音菩萨上前一步，眉宇间带着忧色，“那猴头已然自成道途，混沌道果初凝，其势已成。若再放任……”
“阿弥陀佛。”如来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宏大平和，听不出喜怒，“混沌道果，归墟之力，确有其玄妙之处。孙悟空，已成变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众僧：“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变数亦是定数之一环。其道果初凝，根基未稳，前路崎岖。且其性情刚烈，杀伐过重，与无天之魔，不过一体两面。”
“佛祖的意思是？”
一旁的文殊菩萨若有所思。
“且观之。”如来重新闭上双目，“天庭不会坐视，无天更不会罢休。混沌道场，已成众矢之的。待其业力缠身，劫数自至。届时，方是渡化之时。”
话虽如此，但殿中诸佛菩萨都听出了言外之意——灵山暂时不会对孙悟空采取更进一步的直接行动，至少，不会在明面上。
但暗流，只会更加汹涌。
……
混沌道场，洞府之内。
初凝道果带来的力量奔涌已渐渐平复，孙悟空盘坐于冰玉蒲团上，周身气息比之前深邃了何止十倍。
那枚拳头大小、混沌色的道果虚影在他头顶缓缓旋转，每一次转动，都引动周遭虚空产生细微的涟漪。
铁扇公主守在一旁，美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既有为他突破的欣喜，更多的却是深藏的忧虑。
她知道，今日这一番作为，是将自己彻底放在了天庭与灵山的对立面。
不，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要站在哪一边。
牛魔王挠着脑袋，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憋出一句：“七弟，你这道果……真带劲！那如来老儿的脸，怕是都青了！”
孙悟空缓缓睁开眼，混沌眼眸中神光内敛，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老牛，这才刚开始。”
他看向铁扇公主，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怕吗？”
铁扇公主摇头，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声音坚定：“你在哪，我在哪。纵是刀山火海，幽冥无间，我也随你去。”
“好。”
孙悟空握紧她的手，没有再多言。
有些誓言，无需反复诉说，刻在骨子里便是。
就在这时，洞府外守护的禁制，再次传来波动。
这一次，并非敌意，也非惶急，而是一种中正平和、厚重如大地般的道韵，轻轻叩击着禁制边缘，带着明显的善意与拜访之意。
孙悟空眉梢微挑，感应到来者气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嘴角扬起一抹真切的弧度。
“镇元大哥？”
他有些意外，又有些了然。
这位与他有八拜之交的地仙之祖，素来超然物外，居于万寿山五庄观，极少参与三界纷争。
自上次暗访五庄观，这位结拜兄长虽闭关未见，却给了很大的暗示。
此刻前来，定是知晓了他如今的处境。
“请。”
孙悟空心念一动，洞府禁制敞开一道门户，语气中带着对兄长应有的尊重与亲近。
一道身影悠然踏入。
来者头戴紫金冠，身穿无忧鹤氅，腰系丝绦，足登云履，面如冠玉，三缕长须飘洒胸前，手持一柄白玉拂尘，周身道韵圆融，仿佛与脚下大地连成一体，正是地仙之祖，镇元大仙。
他身后并未跟随弟子，只一人前来。
“悟空贤弟。”
镇元子含笑开口，目光先是落在孙悟空身上，仔细端详，眼中闪过惊叹与欣慰，“好！好一个混沌道果！初成便有如此气象，不愧是俺的贤弟！”
言语间毫无生分，尽是兄长见到弟弟有出息后的自豪。
他又看向铁扇公主，点头致意：“这位便是弟妹吧？果然气质不凡，与贤弟甚是般配。”最后才转向牛魔王，“平天大圣，久违了。”
铁扇公主与牛魔王连忙还礼。
铁扇公主见镇元子与孙悟空之间那份自然的亲近，心中稍安。
“镇元大哥，你怎么来了？”
孙悟空起身相迎，将他让至上座。
牛魔王也咧着嘴叫了声“镇元大仙”，态度恭敬了不少——这位可是与他七弟结拜的大哥，而且实力深不可测。
“自家兄弟闹出这般大动静，做大哥的岂能不来看看？”镇元子落座，拂尘轻摆，佯怒道，“你这猴头，还是这般不让人省心！那如来法旨也是能随便撕的？还有那混沌道果，凝就凝了，非得闹得三界皆知，生怕别人不来寻你麻烦不成？”
虽是责备，语气里却满是关切。
孙悟空哈哈一笑，浑不在意：“大哥放心，俺心里有数。他们不来便罢，若来，正好试试俺这新道果的斤两。”
“你呀！”
镇元子摇头，拿他没法，随即正色道，“说正经的。你如今道果初成，锋芒毕露，却也是根基最不稳、最易被人趁虚而入之时。连番激战，消耗必然不小。为兄此来，一是看看你，二是请你回万寿山小住几日。我那五庄观虽比不得你这混沌道场气派，但胜在清净，后山‘地元洞天’也有些妙处，于你稳固境界、体悟大道或有裨益。再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略显简陋的冰洞，“我那人参果刚好熟了一茬，自家兄弟，正好聚聚，尝尝鲜，补补元气。也让你这新认的弟妹，认认家门。”
人参果宴？
孙悟空心中了然。
镇元子这是以兄长之名，行庇护之实。
邀他回五庄观，既是为了助他稳固修为，更是向三界表明态度——孙悟空是他镇元子的结义兄弟，地仙一脉与他混沌道场同气连枝。
这份情谊，比什么盟约都重。
“大哥盛情，小弟怎敢推辞。”孙悟空收起玩笑，郑重拱手，“正好，也带铁扇去拜见大哥。”
铁扇公主听孙悟空如此说，也盈盈一礼：“多谢大哥。”
“哈哈，好！自家人，不必客套。”镇元子抚掌大笑，显得十分开怀，“那便走吧？清风明月那两个小子，怕是早已备好酒席，望眼欲穿了。”
孙悟空点头，对牛魔王道：“老牛，你也同去。”
牛魔王早对人参果馋涎欲滴，闻言大喜：“嘿嘿，那俺老牛就不客气了，多谢镇元大仙，多谢七弟！”
镇元子一挥拂尘，一道浑厚温和的土黄色光华将几人笼罩，空间法则波动。
下一刻，众人已不在北俱芦洲苦寒冰原，眼前景象一变，但见高山峻极，大势峥嵘，瑞霭笼罩，祥光环绕。
正是那“万寿山福地，五庄观洞天”。
观门之上，那副“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的对联依旧。
清风、明月二童早已得师尊传讯，候在门外，见众人现身，忙上前行礼。
“拜见师尊！拜见孙师叔！拜见……”
二童看到孙悟空，神色颇为激动，上次以大圣称之乃师尊嘱咐，如今这般特意邀请，已表明立场，故以师叔称之。
又见铁扇公主与牛魔王，也乖巧见礼。
“免礼。酒宴可备好了？”镇元子笑问。
“早已备妥，就等师叔和贵客了。”清风机灵答道。
众人入内，径至后园。
只见那株人参果树依旧青枝馥郁，绿叶阴森，树下白玉桌案已摆开，几个玛瑙盘里盛着形如婴孩、四肢俱全的人参果，异香扑鼻，灵气氤氲。
另有仙酿灵肴，琳琅满目。
“贤弟，弟妹，平天大圣，请坐。”镇元子作为主人，招呼众人落座。
他特意将孙悟空与铁扇公主安排在身侧主客之位。
“当年你这猴头，可没少打我这两枚果子。”镇元子指着人参果，调侃道，“如今倒好，大大方方请你来吃，反倒矜持了？”
孙悟空也笑了，想起当年旧事，毫不尴尬：“大哥还说！当年若非你那两个童子小气，言语相激，俺老孙岂会做出那等事来？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推倒了大哥的树，你我恐怕也无这八拜之交的缘分。”
“哈哈，正是此理！”镇元子大笑，举杯道，“看来这树倒得值！来，贤弟，弟妹，平天大圣，满饮此杯，庆贺贤弟道果初成，亦贺你我兄弟重逢！”
众人举杯共饮，气氛融洽。
铁扇公主见孙悟空与镇元子言谈随意，情谊真挚，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消散了，慢慢放松下来。
酒过三巡，镇元子放下酒杯，神色稍肃：“贤弟，此处无外人，为兄有些话，需与你分说。”
“大哥请讲。”孙悟空知道正题来了。
“其一，无天。”镇元子沉声道，“你连番坏他谋划，如今又凝成混沌道果，已成他心腹大患。此人深不可测，布局深远，绝非黑袍可比。你道果初成，他或会暂避锋芒，但暗中毒手，防不胜防，务必万分小心。”
“大哥放心，无天之劫，俺心中有数。迟早要与他了断。”孙悟空点头。
“其二，天庭与灵山。”镇元子眼中闪过睿智光芒，“今日你撕了如来法旨，玉帝必然震怒。他那凌霄殿，最容不得超出掌控之力。而如来，看似退让，实则最重‘秩序’。你自立门户，行止由心，在他眼中便是‘无序’之源。明里暗里，打压算计绝不会少。”
“兵来将挡。”孙悟空语气平淡，却自有睥睨之意，“他们若执意与俺为敌，这凌霄殿与雷音寺，换换主人也未尝不可。”
此话一出，侍立一旁的清风明月吓得一哆嗦。
牛魔王却听得热血沸腾。铁扇公主紧了紧握住孙悟空的手。
镇元子深深看了孙悟空一眼，叹道：“你呀，还是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罢，既是你选择的路，为兄也不多劝。只是需知，猛虎虽凶，亦需有休憩蓄力之山林。你混沌道场新立，麾下势力单薄。而花果山……终究是你的牵挂。”
这话说到了要害。
孙悟空眼神微凝。
“所以，这第三，”镇元子语气转为温和坚定，“为兄与你这万寿山五庄观，永远是你的后盾。地仙一脉，遍布三界山川，消息灵通，根基深厚。别的不敢说，护住花果山一时周全，为你探查些风吹草动，还是做得到的。你我兄弟一体，不必言谢。”
这是最实实在在的支持承诺。
不仅仅是个人情谊，更是调动地仙一脉的资源相助。
孙悟空心中暖流涌过，举杯道：“大哥厚谊，小弟铭记。混沌道场，永远与万寿山为兄弟之盟。”
“哈哈，好！干了！”镇元子畅快饮尽。
“还有，”镇元子又道，“那‘地元洞天’，乃地脉精华汇聚，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且蕴含大地‘厚德载物’之道韵。贤弟你之道，霸道有余，或可借此感悟混沌‘承载’‘化育’之另一面，于稳固道果、领悟更高境界大有裨益。弟妹修行风属之道，风源于地，亦可在其中感悟根基，刚柔并济。你二人可安心在那里闭关些时日，外界风雨，自有为兄先替你们挡一挡。”
这安排可谓周到至极，既考虑了孙悟空的修行，也顾及了铁扇公主，更提供了最安全的庇护所。
铁扇公主看向孙悟空，目露征询。
孙悟空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如此，便叨扰大哥了。”
他确实需要时间彻底稳固道果，消化连日所得。
五庄观有镇元子坐镇，安全无虞，确是上佳之选。
更重要的是，能让铁扇公主远离旋涡中心，安心修行。
“一家人，说什么叨扰。”镇元子笑道，随即吩咐清风明月，“去将地元洞天好生布置，供你们师叔与婶婶使用。”
“是！”二童领命而去。
宴席继续，气氛愈发轻松。
镇元子说起地仙趣闻，孙悟空讲些北俱芦洲见闻，牛魔王不时插科打诨，铁扇公主安静倾听，偶尔浅笑。
仿佛外界的滔天巨浪，都被阻隔在这祥和的道观之外。
宴罢，清风引路，将孙悟空与铁扇公主带到后山深处。
一处看似普通的石壁前，清风手掐法诀，石壁无声洞开，露出后面氤氲的灵气门户。
“师叔，婶婶，请。洞天内一应事物都已备好，若有需要，只需触动洞口的传讯玉符即可。”清风恭敬道。
“有劳了。”孙悟空点头，携铁扇公主步入洞天。
洞天之内，果然别有乾坤。
空间广阔，灵气浓郁欲滴，化为丝丝灵雾。
中央一方天然温玉蒲团正置于地脉灵眼之上，四周石壁布满天然道纹，阐述大地生养、万物滋长之玄奥。
时间流速明显慢于外界，令人心神沉静。
“好一处洞天福地。”铁扇公主赞道。
“镇元大哥有心了。”孙悟空环顾四周，对铁扇公主道，“你我先在此闭关，彻底稳固修为。外间之事，暂且放下。”
铁扇公主点头：“嗯。你也需好好体悟混沌道果另一面，莫要一味刚强。”
“知道。”孙悟空笑着揽住她的肩。
两人不再多言，于温玉蒲团上相对而坐，很快便沉入深层次的入定之中。
孙悟空头顶，混沌道果虚影再次浮现，缓缓旋转，主动汲取着洞天中精纯厚重的大地精华与道韵。
他心神沉入道果内部，仔细体悟着那“归墟”与“孕育”交织的玄妙平衡。
在地元洞天“厚德载物”道韵的持续滋养与启发下，他对混沌“化育”“承载”一面的感悟逐渐加深。
毁灭的尽头并非虚无，而是新生的起点；混沌的沉寂之中，蕴含着造化万物的所有可能。
他的气息，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更加圆融内敛，那初成道果的些许锋锐与不稳，被大地般的厚重缓缓包裹、沉淀，根基越发扎实。
铁扇公主周身罗刹清气流转，与洞天中蕴含的“大地之风”相呼应。
她感觉自己的风之力不再仅仅是无根飘萍，而是有了深厚的依托，操控更加精妙入微，心神亦在沉静的地脉韵律中变得更加坚韧通透。
洞天之内，时光静谧，道韵长流，两人气息交融，共同攀升。
洞天之外，五庄观静室中，镇元子遥望后山方向，手持拂尘，面带欣慰。
“混沌道果，厚土载之……悟空，你的路，比为兄想象的还要广阔。这天，这地，这固有的秩序，或许真到了该动一动的时候了。”
他目光又投向幽冥方向，眉头微蹙，指节轻轻敲击桌面。
“无天在轮回深处……真的只有那一枚魔印吗？九幽秽气与灭世魔韵的根源，似乎并未彻底拔除……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他抬头，望穿观顶，仿佛看到天庭森严的宫阙与灵山璀璨的佛光。
平静，或许只是下一场更大风暴来临前，兄弟间难得的温馨间隙。
而此刻，在九幽至深、轮回底层那最污秽的角落，一点比之前更加隐晦、却更加深邃的漆黑魔种，在无尽秽气的包裹下，如同进入沉眠的毒龙，悄然收缩了所有气息，等待着下一次苏醒与爆发的时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