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谶命傀 第15章 皮影巷诡影

作者:一品烟客

子时刚过，青州城西市。

白日里喧嚣的坊市早已沉寂，大多数店铺门户紧闭，只余下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更添几分深夜的寂寥。然而，在这片沉寂之中，却有一条小巷，如同蛰伏在阴影里的毒蛇，在更深露重时，悄然苏醒。

这便是“皮影巷”。

巷子狭窄而幽深，两侧是低矮歪斜的旧屋，屋檐几乎相接，将本就稀疏的星光彻底隔绝。此刻，巷中并非漆黑一片。几盏昏黄得如同鬼火般的灯笼，悬挂在几扇虚掩的门扉前，或挑在巷角高处，光线吝啬地洒下，勉强勾勒出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和斑驳的墙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气味、陈年木头的腐朽气息、廉价脂粉的甜腻，以及一丝若有若无、难以名状的…阴冷腥气。

这里没有叫卖，没有市声，只有偶尔从虚掩的门缝里泄出的几声低语、几声压抑的咳嗽，或是某种金属或木器轻微摩擦的窸窣声。人影稀疏，如同鬼魅般在昏黄的灯影下快速移动，或是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只露出警惕窥探的眼睛。这里是青州城最见不得光的角落，是情报、赃物、秘药、乃至更邪门东西的交易场。

燕七娘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玄青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皮影巷的入口。她没有立刻踏入那片昏黄与黑暗交织的领域，而是隐在对面一处屋檐的浓重阴影下，凝神静气，一双冰冷的眸子如同最精准的尺规，一寸寸丈量着这条诡谲的巷弄。

她并未收敛自身那属于“七杀破军”命格的凌厉气息，反而刻意将其凝聚、内敛，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这种特殊命格带来的杀伐锐气，对常人或许只是感到莫名的心悸压抑，但对于某些“东西”——比如身负邪术、或是命格异常敏感者——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烽燧，带着强烈的警告与排斥意味。

果然，在她气息笼罩巷口片刻后，巷内几处原本虚掩的门扉，悄无声息地彻底合拢。角落里几道窥探的目光也瞬间缩回，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整个皮影巷的气氛，似乎变得更加凝滞、警惕，如同受惊的兽群。

燕七娘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很好，这就帮她筛掉了一些不够格的“杂鱼”。

她迈步，踏入皮影巷。

青石板路面湿滑，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她的步伐看似随意，实则每一步都踩在光影交错的边缘，身形在明暗间自然流转，巧妙地避开所有光线直射的区域。背后长剑用布囊包裹，但那无形的锋锐之气，却让靠近她周身三尺内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了几分。

她没有理会那些阴影中投来的、或贪婪或忌惮的目光，目标明确地朝着巷子深处走去。命书上指定的“三更”时刻未到，她需要先摸清环境，找到那个最有可能成为“骨先生”目标或巢穴的点。

她的感官被提升到极致。

* **耳：** 过滤掉巷外更夫的梆子声，捕捉着巷内每一丝异响——隔壁屋里压抑的争吵、某个角落急促的喘息、深处传来的、仿佛用钝刀刮骨般的细微摩擦声…

* **鼻：** 分辨着空气中混杂的气味，试图从中剥离出那一丝与云泥师叔血谶、与陈默体内炉火、与那些黑色碎屑同源的“骨煞”之气。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死亡尘埃和怨念的独特腥气。

* **眼（命格感知）：** 这是她最大的倚仗。在她的视野里，这条巷子呈现出与常人眼中截然不同的景象。寻常人身上散发的“命气”大多浑浊黯淡，如同灰雾。而此刻，她能看到巷中某些角落或人物身上，缠绕着极其稀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灰色气流**——那便是沾染了死气、邪气或使用邪术的痕迹。她在寻找更浓烈、更驳杂、带着“骨煞”特征的暗色气旋！

巷子中段，一处比其他门户稍显“体面”的铺子吸引了她的注意。铺面没有招牌，只挂着一盏比其他灯笼稍亮些的白纸灯笼，上面用墨笔画着一个简陋的、咧着嘴笑的皮影人侧脸。门半开着，里面透出昏黄的光，隐约可见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或狰狞或诡异的皮影轮廓。

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者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借着灯光，手里拿着一把小刻刀，正专注地削着一块薄薄的、泛着惨白光泽的皮子。那皮子材质奇特，非布非纸，透着一股子令人不舒服的韧性和冰冷感。

燕七娘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块皮子！

在她特殊的命格视野里，那块惨白的皮子上，正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灰黑色气流**！这气流中，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骨煞”阴寒！与她追踪的目标同源！

更让她心头一跳的是，那刻刀削落的细微皮屑，落在地上的阴影里，竟也带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灰黑气息！

老者似乎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雕刻着，刻刀在皮子上划过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燕七娘不动声色，脚步微转，看似随意地朝那铺子靠近。就在她距离铺门还有七八步远时，那一直低着头的佝偻老者，手中的刻刀突然一顿！

他没有抬头，但那干枯如树皮的手却微微颤抖了一下。紧接着，燕七娘清晰地“看”到，老者佝偻的身体周围，原本只是寻常的浑浊命气，骤然翻涌起一股极其浓烈、带着强烈惊惧和怨毒情绪的**深灰色气旋**！这气旋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向他体内缩回，试图隐藏。

被发现了！

而且，这老者对邪气的感知，或者说他体内隐藏的“东西”，对燕七娘命格的排斥，远超常人！

燕七娘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她脚步未停，径直走到铺门前，目光落在老者手中的刻刀和那块惨白皮子上。

“老人家，手艺不错。”她的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温度，目光如同冰锥，刺向老者低垂的头颅，“这皮子…看着特别，什么料子？”

老者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橘皮的脸，一双眼睛浑浊不堪，眼白占据了大半，瞳孔缩得极小，此刻正用一种极其古怪、混合着恐惧、怨毒和一丝疯狂的眼神看着燕七娘。他没有回答皮料的问题，只是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发出“嗬嗬”如同破风箱般的沙哑笑声：

“贵人…好重的杀气…小店…怕伺候不起…” 他说话时，喉咙里仿佛卡着浓痰，声音断续而怪异。他握着刻刀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伺候不起？”燕七娘微微挑眉，目光扫过铺内墙上那些形态各异的皮影。那些皮影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投在墙壁上的影子扭曲变形，仿佛活物般张牙舞爪。“我看你这铺子里的‘客人’，杀气也不轻啊。” 她的视线最终落回老者脸上，语气陡然转厉：“昨夜子时，城隍庙偏殿…或者，今夜的皮影巷三更…老人家，你这里…有客人预订了位置吗？”

“城隍庙…嗬嗬…老朽腿脚不便…去不了那么远…” 老者浑浊的眼珠疯狂地转动了几下，避开燕七娘锐利的目光，手中的刻刀无意识地在皮子上划了一道深深的痕迹，“皮影巷…三更…三更是好时辰…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强求不得…强求…要遭祸啊！”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嘶哑着嗓子低吼出来，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诅咒意味。同时，燕七娘清晰地“看”到，老者身上那股深灰色的惊惧怨气猛地爆发了一下，然后如同潮水般缩回他佝偻的体内，仿佛被什么东西强行吞噬压制了下去！

就在这股怨气被吞噬的瞬间，燕七娘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隐晦、却让她背脊瞬间绷紧的波动！那波动并非来自老者本身，而是…来自他身下坐着的那张不起眼的小马扎！更准确地说，是来自马扎的其中一条腿！

在那条腿的木质纹理深处，在她命格视野的极限感知下，竟然隐隐透出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带着腐朽与新生诡异交织的**暗金色光丝**！这光丝的气息…竟与陈默体内被点燃的“炉鼎命火”，有着某种本质上的相似！但又更加古老、更加隐晦、更加…充满掠夺性！

这老家伙的凳子腿…有问题！不，是那腿里藏着的东西有问题！

那绝非凡物！极可能是…某种被处理过的强大命骨残骸！是“骨先生”的目标？还是…这老家伙本身就是天命阁的外围爪牙？！

“祸？”燕七娘盯着老者那双疯狂闪烁的浑浊眼睛，手已悄然按上了背后剑柄的末端布囊，指尖触及冰冷的剑柄，“祸福无门，惟人自召。老人家，你身下的‘福气’，怕是快压不住底下的‘祸根’了吧？”

老者闻言，浑身剧震！那张橘皮老脸瞬间扭曲，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戳破最深层秘密的极度恐慌！他猛地张嘴，似乎想尖叫，喉咙里却只发出“咯咯”的怪响！

就在这时——

“梆！——梆！——梆！——”

三声沉重而悠长的梆子声，如同丧钟般，穿透皮影巷的寂静，由远及近，清晰地敲响！

三更已至！

几乎在梆子声响起的同一刹那！

“呜——嗡——！”

燕七娘背后布囊中的长剑，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杀伐之意的剑鸣！剑身虽未出鞘，但那凌厉无匹的剑气却已透囊而出，直指巷子最深处某个方向！

燕七娘瞳孔骤缩！

她的剑，与她命格一体，对邪煞凶戾之气感应最为敏锐！这剑鸣，是最高级别的警示！

巷子深处，有极其凶险的东西，在“三更”这个邪异时辰，被唤醒了！或者说…降临了！

她猛地转头，舍弃了眼前这惊骇欲绝的老者，冰冷如电的目光，穿透重重昏暗的光影，死死锁定了梆子声传来的、皮影巷最深最暗的那个角落！

那里，似乎有一扇从未被注意过的、低矮的、如同墓穴入口般的漆黑小门，在梆子声落下的瞬间，无声无息地…开了一条缝。

一股远比老者身上、比那皮子碎屑浓郁百倍、冰冷刺骨、带着浓郁血腥和绝望死气的**漆黑骨煞之气**，如同粘稠的墨汁，从那门缝中缓缓弥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