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兄们都有病 第3章 微光与墨痕

自那日幽兰殿初遇后，林肃灰暗的宫廷生活，仿佛被投入一颗小石子的死水，终于漾开了一圈细微而明亮的涟漪。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将一部分注意力从自身的恐惧和茫然中移开，投向那个僻静角落里的伙伴。他不敢频繁前往，生怕引人注意，更怕给萧铭带来麻烦。但每隔七八日，他总会寻个由头，在午后宫人最懈怠、阳光最好的时候，悄悄溜去幽兰殿。

每一次推开那扇虚掩的宫门，都像是踏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秘密花园。萧铭似乎总在期待着他的到来，有时是坐在廊下安静地摆弄那些颜色奇异的干花，有时是蹲在药圃里，用小小的玉铲给那些娇贵的植物松土。见到林肃，他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总会瞬间亮起来，如同被点亮的星辰，虽然依旧安静，但那细微的表情变化，足以让林肃感受到他内心的欢喜。

“林肃，你来啦。”他总是这样小声地打招呼，声音软糯，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他们之间的游戏很安静。萧铭会教他辨认那些奇花异草，告诉他它们的名字和听起来颇为神奇的用途。“这是醉梦兰，香气闻久了会让人昏昏欲睡…这是七星海棠，叶子很美，但汁液有毒，不过用得好了，也能止痛…” 萧铭说起这些时，神情专注，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熟稔。林肃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这比听三皇兄讲那些晦涩的《论语》有趣多了。

有时，他们只是并排坐在廊下的石阶上，分享萧铭偷偷藏起来的、造型别致的点心。那些点心往往带着淡淡的花草清香，甜而不腻，是林肃在清辉阁从未尝过的味道。阳光透过稀疏的藤蔓缝隙洒下来，在两人身上跳跃着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药草与点心的混合香气，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

林肃发现，萧铭虽然身份尊贵，但身边伺候的人极少，只有一个沉默寡言、眼神浑浊的老嬷嬷，偶尔会出现，给萧铭送药或提醒他该做什么。那老嬷嬷看人的眼神让林肃有些不舒服，像阴湿处的苔藓，但萧铭似乎早已习惯。他从不抱怨，只是安静地接受一切，然后在自己这片小小的花草天地里，寻找属于自己的乐趣。

这份安静而纯粹的友谊，成了林肃在冰冷宫廷中汲取温暖的唯一来源。他开始学着萧铭的样子，在自己清辉阁那方小小的院落里，也种下了一些从幽兰殿分来的、容易成活的花草嫩苗。每日浇水、观察它们的生长，成了他一项新的、充满期待的日常。看着那一点点破土而出的绿意，他仿佛也看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顽强生存下去的一点希望。

除了与萧铭的交往，另一件事也开始点亮林肃的生活——识字。

清辉阁里书籍寥寥，只有几本蒙童读物，还是太子萧景先前赏赐的那套文房四宝时一并送来的。林肃凭借着原身残留的些许记忆和成年人的理解力，开始磕磕绊绊地自学。他不敢请教任何人，生怕暴露自己的“异常”，只能对着那几本《三字经》、《千字文》，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

这个过程起初艰难而枯燥。那些笔画繁复的方块字，与他熟悉的拼音文字截然不同，常常让他看得头晕眼花。但他骨子里那股来自现代的灵魂，对知识有着本能的渴求和尊重。他告诉自己，要想在这里更好地活下去，识字、明理是必须的第一步。这不仅仅是生存技能，更是他连接过去与现在，保持自我清醒的一种方式。

他找来沙盘，用树枝在上面反复练习笔画。没有老师指点，他就靠观察和猜测，将字形与脑海中有限的信息对应。当他终于靠自己连蒙带猜地读通一小段《千字文》时，那种巨大的成就感和喜悦，几乎冲散了他所有的阴霾。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他小声地念着，虽然对其中深意一知半解，但那种触摸到文明脉络的感觉，让他激动得小手微微发抖。他开始理解这个时代的人们是如何认识世界的，这种理解，让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完全的“局外人”。

他将自己学会的字，偷偷写在沙盘上，然后抹平，再写。偶尔，他会大着胆子，用太子赏赐的、舍不得用的宣纸和毛笔，蘸着清水，在石板上练习。水迹很快会干，不留痕迹，安全无虞。看着清水在石板上晕开，形成一个个暂时存在的、工整或不那么工整的字迹，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和满足。

这一日，午后阳光正好。林肃刚刚在清辉阁的小院里给他的“宝贝”花苗浇完水，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松软的泥土上练习刚刚认会的几个新字。他写得很专注，连身后轻微的脚步声都未察觉。

“九弟这是在写字？”

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吓了林肃一跳。他猛地回头，只见太子萧景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正微微俯身，看着他在地上划拉的字迹。

林肃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慌忙站起身，下意识地想用脚抹掉地上的字，又觉得不妥，僵在原地，小手紧张地攥着衣角，低下头讷讷不敢言：“太、太子哥哥…”

萧景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比起往日朝服冠冕的威严，多了几分清雅。他脸上依旧带着那惯有的、温和的笑意，目光落在林肃那些歪歪扭扭、笔画不全的字上，并未露出讥讽，反而带着一丝鼓励。

“不必惊慌，”萧景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安抚的意味，“九弟好学是好事。只是…这‘辰’字，右边似乎少了一笔。”他说着，极其自然地接过林肃手中那根粗糙的树枝，蹲下身，在旁边的空地上，工工整整地写了一个标准的“辰”字。

他的动作优雅，笔画流畅，带着一种长期严格训练形成的风骨。写完后，他侧头看向林肃，耐心解释道：“瞧，这里是需要出头的。九弟初学，已写得很有模样了。”

林肃看着地上那个工整漂亮的字，又看看太子温和的侧脸，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他小声道：“谢太子哥哥指点。”

萧景站起身，将树枝递还给林肃，目光扫过院子里那几株刚刚冒出嫩芽的花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又化为更深的温和：“九弟喜欢莳弄花草？”

“嗯…” 林肃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敢多说。

萧景笑了笑，并未深究，只是道：“清辉阁是清净，但九弟年纪尚小，终日独处也不好。若有闲暇，可多来东宫走走，为兄那里也有些浅显的读物，或可助你启蒙。”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关怀备至。林肃心中却警铃微作。去东宫？那意味着更多的目光，更复杂的环境。他本能地想要拒绝，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低着头，小声道：“…是，谢太子哥哥。”

萧景似乎也没指望他立刻答应，又温和地嘱咐了几句“好好进学”、“保重身体”之类的话，便带着随从离开了。

直到太子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处，林肃才长长松了口气，后背竟惊出了一层薄汗。他低头看着地上太子写下的那个工整的“辰”字，心情复杂。太子的善意无可指责，甚至可以说是他入宫以来接受到的最“高位”的关怀。但这关怀背后，是否藏着其他心思？他不敢确定。

他抬起脚，轻轻将那个字和自己在泥土上写的所有字迹都抹平了。泥土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有些事情，终究是不一样了。

傍晚，林肃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被暮色吞没。清辉阁里没有点灯，一片昏暗。他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头，白日里太子突如其来的造访，让他刚刚放松些许的心弦再次绷紧。

他想起萧铭那双纯净的琉璃色眸子，想起自己种下的那几株嫩苗，想起自己好不容易认会的那些字…这些微小的、确切的“拥有”，让他感到一丝慰藉。他不能一直活在恐惧里，他必须做点什么，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哪怕只是强大一点点。

就在这时——

【滋…检测到宿主精神波动趋于稳定，生存意志提升…系统能量恢复1%…可启动基础辅助功能…】

一个微弱却清晰的电子音，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林肃猛地坐直了身体，心脏狂跳起来。

“小八？是你吗？” 他在心里急切地呼唤。

【是我是我！宿主！】小八的声音听起来虽然微弱，却带着明显的兴奋，【能量终于恢复一点点了！虽然还不足以支撑攻略任务分析，但可以开启基础扫描和资料库查询了！宿主你太棒了！没有放弃！】

林肃鼻子一酸，几乎要掉下泪来。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小八的重新出现，仿佛让他找到了唯一的“同类”。

“基础扫描？资料库？”他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追问道。

【是的！比如，我可以扫描周围小范围内是否存在对宿主有恶意的人或物。资料库里存储了这个时代的一些基础常识、礼仪规范、甚至部分人物的公开信息！宿主，我们再也不是两眼一抹黑啦！】

希望，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第一颗火种，虽然微弱，却真实地点亮了林肃的眼眸。

他看向窗外，夜色已然浓重，天幕上缀着几颗稀疏的星子。清辉阁依旧冷清，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此刻，他的心中却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

他有了一起分享秘密的朋友（萧铭），他有了一点点汲取知识的途径（识字），现在，他又重新拥有了来自“故乡”的伙伴和辅助（小八）。

也许，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并非完全不可能。

他轻轻握紧了小拳头，对着窗外那片深邃的夜空，无声地许下承诺。

他要识字，要明理，要变得更聪明，更谨慎。他要好好经营和萧铭的友谊，也要小心应对包括太子在内的所有“贵人”。他要利用好小八这个唯一的金手指，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宫廷里，一步步走下去。

微光虽弱，亦可照亮前路；墨痕虽浅，终将书写未来。

五岁的林肃，在这个春天的夜晚，第一次真正挺直了他那稚嫩却已开始变得坚韧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