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兄们都有病 第74章 微光

---

夜色如墨，将平州城紧紧包裹。甜水井旁的骚动虽已暂时平息，但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寂静的街道和紧闭的门户后悄然蔓延。水源被投毒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比之白日的刀光剑影，更添几分渗透骨髓的寒意。

萧谨言的命令被迅速执行下去。士兵们分成数队，举着火把，敲响各家各户的门，告知暂禁取水，同时分发着从城中几口确认安全的备用浅井和少量储水缸中取来的净水。过程难免有些混乱与抱怨，但在萧璟亲自带队、雷厉风行的督导下，秩序总算勉强维持。告示也被连夜张贴在城中各处要道，言明官府正在全力处理，必将严惩投毒者，安抚民众情绪。

而在这看似喧嚣的明面行动之下，另一张更为隐秘和致命的大网，正由林肃亲手撒开。

持着萧谨言那枚沉甸甸的暗卫令牌，林肃在城西一处不起眼的、已被暗卫控制的民宅内，建立了临时的指挥点。这里原本是一个小商贩的家，此刻烛火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旧木和尘埃的味道，与窗外隐约传来的兵马调度声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情况如何？”林肃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响起，平静无波。他面前站着三个如同融入阴影中的身影，正是萧谨言留下的暗卫头领，代号分别为“甲三”、“乙七”、“丙十二”。这三人都曾受过萧谨言大恩，忠心毋庸置疑，此刻对持有令牌的林肃，也表现出了绝对的服从。

甲三上前一步，声音低沉沙哑：“回禀林将军，根据您划定的时间和区域，结合城中暗哨的回报，两个时辰内接近过甜水井及附近三条巷道的人员共计一百二十七人。其中，巡防士兵五十八人，取水百姓四十九人，杂役、更夫等二十人。”

乙七接口道：“已初步排除大部分有明确行踪证明且无动机者。目前剩下重点可疑目标九人。其中三人行踪有片刻模糊，两人曾有异常财物往来，一人是近期才进入平州的外来户，还有三人……”他顿了顿，“是原平州守军中被萧逸策反，后又在我军反击时‘反正’的人员。”

林肃目光微凝。萧逸的渗透，果然无孔不入。这些“反正”人员，看似弃暗投明，但难保其中没有双面甚至三面的棋子。

“继续。”林肃道。

丙十二负责情报整合与分析，他语速较快，条理清晰：“根据007…呃，根据某种特殊渠道的分析，”他显然还不习惯脑中直接接收信息的方式，略显别扭地调整了一下措辞，“投毒手法专业，毒素‘相思子’并非寻常可得，需特定渠道。结合今日城头尸傀之事，背后有南疆势力介入的可能性极高。这九人之中，需要重点排查与南疆可能有关联，或近期接触过陌生、形迹可疑之人的目标。”

林肃颔首，脑海中与小八和007飞速交流。

【宿主，乙七提到的那个外来户，户籍记录显示来自南境毗邻南疆的郴州，需要重点查证。】小八提醒。

007则补充：“甲三名单中，那名行踪有片刻模糊的巡防队副，在换岗间隙有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无法被同伴准确回忆行踪。建议优先进行秘密隔离讯问。”

林肃心中已有决断。他看向三位暗卫头领：“甲三，你带人，以协助清点军械的名义，请那位王副队过来‘协助调查’，注意方式，不要引起骚动。乙七，集中人手，暗中监控那名郴州来的外来户，查清他所有社会关系和平日接触的人。丙十二，协调信息，任何蛛丝马迹，立刻回报。”

“是！”三人领命，身影悄无声息地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屋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微爆响。林肃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清冷的夜风涌入，让他因高度集中而有些发胀的头脑稍微清醒。远处，靖王临时驻跸的府邸方向灯火通明，显然萧谨言也在彻夜不眠地处理着各项善后与防务。

【他的压力，恐怕比我只大不小。】 林肃在心中默道。不仅要面对萧逸这个疯狂的弟弟和潜在的北狄威胁，还要稳定军心、安抚民心，如今又添投毒内患。

【宿主，你在担心靖王吗？】 小八敏锐地察觉到林肃的情绪。

林肃没有否认，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这种担心，似乎已经超越了臣子对主君，或者盟友对合作伙伴的范畴。萧谨言在城墙上那句未尽的“等战事结束…”，以及那句轻如叹息的“我需要你在身边”，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至今未平。

【根据人类情感模型分析，】007冷静地插话，【您对目标人物‘萧谨言’的信任度与关切度已显着提升，超出安全阈值。建议保持理性，以防情感因素影响判断。】

【007你说什么呢！】小八立刻反驳，【宿主这是重情重义！而且靖王对宿主也很好啊，连暗卫都交给宿主了！这叫双向奔赴！】

林肃被小八的话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但心底深处，却因“双向奔赴”这个词泛起一丝极细微的甜意，随即又被现实的沉重压下。他关上窗，阻隔了冷风，也暂时阻隔了纷乱的思绪。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

与此同时，靖王临时府邸的书房内。

萧谨言刚刚听完萧璟关于水源分配和民众安抚情况的汇报。萧璟虽然性格急躁，但执行能力极强，事情办得还算稳妥。

“辛苦了，六弟。先去歇息片刻，明日还有的忙。”萧谨言揉了揉眉心，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萧璟看着皇兄眼下的青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三哥，林肃那边…暗卫直接交给他，是否……”他并非不信任林肃，只是暗卫关系重大，如此轻易交出，他总觉得有些不妥。

萧谨言抬眸，目光深邃：“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林肃之才，远不止于冲锋陷阵。他心细如发，洞察力惊人，此事交给他，最是合适。”他顿了顿，语气笃定，“我信他。”

萧璟见状，不再多言，行礼退下了。

书房内只剩下萧谨言一人。他走到巨大的平州城防图前，目光掠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白日的厮杀，夜间的投毒，萧逸阴魂不散的威胁，北狄潜在的獠牙……千头万绪，如同乱麻缠绕在心头。

然而，在这纷繁的焦虑中，有一个身影却异常清晰——林肃。

想起他白日里毫不犹豫走向萧逸的冷静，想起他在城头分析局势的锐利，更想起他接过令牌时，眼中那抹郑重的光芒。那不仅仅是对责任的承接，更像是一种…承诺。

【等战事结束…】

萧谨言在心中默念着这句白日未曾说完的话。后面他想说什么？他自己当时也未必完全明白。或许是许以高位，或许是共商国是，又或许是…一些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清的、更深层次的期许与渴望。

他自幼长于宫廷，见惯了阴谋诡计，人心叵测。父皇的猜忌，兄弟的倾轧，臣子的算计，早已将他打磨得冷硬如铁。他习惯了独自承担，习惯了运筹帷幄，习惯了将一切情绪深埋于心。

可林肃的出现，像一道意外闯入的光。他纯粹，坚韧，聪慧，带着一种与这个腐朽朝堂格格不入的清冽气息。他一次次在危难中挺身而出，不仅救他性命，更仿佛能照亮他内心那些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

信任他，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但这种本能，却让萧谨言感到一丝陌生的惶恐。将暗卫令牌交出的那一刻，他交付的不仅仅是权力，更像是一部分从不轻易示人的软肋。

【但愿…我不会看错人。】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将脑海中翻腾的思绪强行压下，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城防图上。内奸必须尽快揪出，否则平州永无宁日。

---

暗卫的办事效率极高。拂晓之前，甲三便带回了初步讯问的结果。

“林将军，王副队已承认，他在换岗间隙，确实离开了一刻钟。原因是其妹住在甜水井附近，白日受惊，他前去探望。但暗卫核查发现，其妹所述王副队到达与离开的时间，与他自己的供词有半柱香的误差。且我们在其妹家后院墙角，发现了微量与包裹‘相思子’毒素药粉相似的油纸碎屑。”

线索指向性已经非常明显。

“王副队现在何处？”林肃问。

“已被秘密控制，但他坚称不知油纸碎屑从何而来，探望其妹纯属巧合。”

就在这时，乙七也传回消息：那名郴州来的外来户，真名叫李四，表面是贩卖山货的商人，但暗卫发现他夜间曾与一个行踪诡秘、带有南疆口音的人接触过。丙十二的信息整合也显示，李四的货物记录中，曾夹带过一些并非山货的、疑似制药材料的物品。

“将李四秘密逮捕，与王副队分开审讯。”林肃下令，眼神锐利，“注意，那个南疆口音的人，务必找到！”

晨曦微露，驱散了部分夜色，但平州城上空笼罩的阴云却并未散去。投毒内奸的抓捕行动在隐秘中紧张进行，而林肃不知道的是，一场针对他本人的风暴，也在悄然酝酿。

原来，那王副队并非孤狼作案。他背后还牵连着平州城内一股原本就对萧谨言强势接管不满的、以原平州司马赵汝贤为首的残余势力。赵汝贤此前在萧逸控制平州时便态度暧昧，如今见萧谨言重用“来历不明”的林肃，甚至将暗卫大权相托，心中更是不忿与恐惧交织。

王副队被抓，虽然秘密，但还是让赵汝贤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担心王副队扛不住审讯，将自己勾结萧逸、以及之前暗中克扣军饷、倒卖军械的旧事抖露出来。于是，一个恶毒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形。

天色大亮时，一条隐秘的流言开始在部分低级军官和士兵中悄悄传播：新任靖王宠信的那个林肃将军，来历不明，手段诡异，能操控尸傀（这是将萧逸的罪名张冠李戴），此次投毒事件，恐怕是他与城外北狄里应外合的新手段，目的是彻底掌控平州兵权，甚至…对靖王不利！

流言如同毒蛇，悄无声息地啮噬着人心。尤其是在刚刚经历背叛和动荡，人心惶惶的军队中，这种针对“外人”和“异类”的猜忌，极易滋生蔓延。

当林肃在临时指挥点收到暗卫关于流言的报告时，他正准备亲自提审李四。

“将军，流言传播甚快，虽未明面指向，但已在军中引起不少猜疑。尤其…尤其是一些原本就对您快速晋升有所不满的将领，似乎在其中推波助澜。”甲三沉声汇报，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他们暗卫虽然效忠靖王和林肃，但也无法完全堵住悠悠众口。

林肃握着报告的手紧了紧，面色沉静如水。他料到清查内奸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却没想到对方的反击如此迅速和卑劣，直接利用军队内部可能的排外情绪对他进行人身攻击和污名化。

【宿主！他们太可恶了！明明是你一直在帮靖王！】 小八气得在他脑子里跳脚。

007则冷静分析：“谣言动机明确，旨在离间您与靖王及平州军的关系，破坏调查。建议立刻向靖王禀明情况，并加快审讯进度，拿到确凿证据，方可破局。”

林肃深吸一口气。他知道007的建议是正确的。此时任何自乱阵脚的行为，都可能落入对方的圈套。

“继续审讯李四和王副队，重点突破他们与赵汝贤的联系。流言之事，我自有分寸。”林肃冷静下令，随后起身，“我需立刻面见靖王。”

他必须赶在谣言发酵、影响到萧谨言判断和军中稳定之前，亲自去说明情况。这不仅关乎他个人的清白，更关乎平州的稳定，关乎他们共同面对的敌人。

当他走出临时指挥点，踏入渐亮的晨光中时，清晰地感受到一些路过士兵投来的、与昨日截然不同的、带着审视与疑虑的目光。

裂痕，已然出现。而他与萧谨言之间那刚刚萌芽、尚未言明的情感与信任，将迎来第一次严峻的考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