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动物城3 第12章 囚笼回响

那个红色按钮很小，小得像一颗凝固的血珠，嵌在漆黑的控制器上。

但在场的每个人都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大的东西，大得塞满了整个视野，压得人喘不过气。手电光束交织在那只雪貂身上，他银白色的毛发在光晕里泛着冷光，长袍朴素得近乎简陋，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你是谁？”伊莉丝的声音先于理智响起，能量手枪微微抬起，又强迫自己压下。她的目光在雪貂的脸和那个按钮之间急速移动，评估着距离，可能性，结果——结论很糟。太远了，而且对方的手指就搭在按钮上。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导致灾难。

“我？”雪貂学者推了推无框眼镜，琥珀色的眼睛里笑意不减，却没什么温度，“一个过时的研究员罢了。名字……你们可以叫我‘回声’。毕竟，我在这里听了太多年裂谷的‘回声’，也制造了不少‘回声’。”他的视线扫过大厅中央空荡荡的K-07容器，扫过艾莲娜的静滞舱，最后，定格在尼克身上，那目光如同在欣赏一件完美的、终于找回的艺术品。

“作品……”尼克喃喃重复这个词，混乱的记忆碎片和眼前现实的冰冷感激烈碰撞，头痛欲裂，但一种更深的本能在尖叫——危险！极度危险！他想后退，身体却像灌了铅。

朱迪挡在了尼克身前，尽管她的体型在雪貂面前显得娇小。兔耳朵笔直竖起，全身紧绷。“你想干什么？”她的声音努力维持着镇定。

“我想干什么？”雪貂‘回声’仿佛听到了有趣的问题，他缓步走进大厅，脚步声在空旷中发出轻微的回响。他没理会那些指向他的武器（文森特的枪，埃德加的金属板，莉亚泛着绿光的木棍），仿佛它们不存在。“我想完成我的研究。我想听到‘遗产’最终的回响。我想……”他在距离众人约十米处停下，目光越过朱迪的肩膀，与尼克那双充满痛苦和迷茫的绿眼睛对视，“……确认我的‘作品’，是否真的具备了开启‘门扉’的资格。”

“离他远点！”文森特低吼，枪口死死对准雪貂，但手指扣在扳机上，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眼角余光无法控制地瞥向静滞舱里的艾莲娜，痛苦和愤怒在他脸上交织。

“文森特·王尔德。啊，还有伊莉丝。”回声终于将目光分给尼克的父母，那温和的笑容里掺杂了一丝讥诮，“两位杰出的‘样本’父母。不得不说，你们的结合，你们的特质叠加，再加上一点点……我引导的‘环境压力’，最终孕育出了远超预期的结果。K-07，尼克，他比我们所有人预想的都要接近‘核心’。”

“你引导的？”伊莉丝瞳孔骤缩，“当年尼克的那次‘潜能激发’测试事故……”

“不是事故。”回声平静地打断，“是一次必要的‘压力测试’。议会的激进派系？呵呵，他们只是恰好提供了便利的借口和资源。我需要观察，在极端痛苦、生命受到威胁、意识濒临崩溃时，一个拥有顶级共鸣特质的孩子，他的‘根源’会如何反应，会激发出怎样的‘回声’。结果……”他赞叹般地摇了摇头，“令人惊叹。虽然差点毁了他，但也第一次清晰地记录下了那种独特的、近乎‘门匙’的共鸣频率雏形。可惜，后续的观察被你们的家庭闹剧打断了。”

文森特的脸瞬间变得狰狞。“是你……是你差点害死我儿子！然后……艾莲娜……”他看向静滞舱，声音颤抖，“她发现了？所以她才会……”

“艾莲娜是个敏锐的女人，优秀的学者，同时也是个深爱孩子的母亲。”回声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实验报告，“她察觉到了测试数据的人为操纵痕迹，开始私下调查，甚至怀疑到了我这个‘和蔼的导师’头上。在她即将触及核心时，一场‘意外’的实验室能量泄漏发生了。她为了保护当时就在隔壁区域的尼克，主动触发了 containment field（ containment field），自己却暴露在过载的遗产能量辐射下。她的意识受损，身体进入不可逆的崩解。议会决定将她‘静滞’，作为观察能量辐射长期效应的样本，当然，也作为……牵制你们的筹码。”

他看了一眼文森特和伊莉丝：“你们一个选择逃跑，一个选择回归议会寻求庇护。而艾莲娜，就在这里，在沉睡中，继续为我的研究提供‘血脉共鸣参照数据’。毕竟，母子之间的共鸣连接，即使在静滞中，也微弱地存在着，像一根断掉的弦，偶尔还会震颤。”

“畜生！”铁爪忍不住咆哮，他想冲上去，被埃德加死死按住。

“冷静！那按钮！”埃德加低声急道。

回声似乎毫不在意。“现在，让我们回到正题。”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尼克，“尼克，我的孩子。这些年，你成长得不错。尤其是在‘熵’的侵蚀下，在‘根源之盘’的净化中，你不但没被摧毁，反而……被‘打磨’了。你的意识核心被清空，却又在极致的痛苦和守护意志中重组。知道这像什么吗？”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里带着蛊惑般的狂热，“就像一把粗糙的钥匙胚，被烈火焚烧，被重锤敲打，最后投入冰水淬炼……它内部的杂质被剔除了，结构变得更加纯粹、坚韧，更接近它需要成为的形状。”

他举起手中的控制器：“这座设施下方，连接着回声裂谷几个最主要的能量节点。我花了十几年时间，悄悄改造了它们，植入了一些……小小的共鸣增幅和定向引爆装置。只需要一个足够强烈的、正确的‘初始共鸣’作为引信，就能引发连锁反应，产生一个短暂的、强大的、模拟‘钥匙’插入‘门扉’时的能量场。我将能够首次直接观测‘门’的虚影，记录下开锁瞬间的‘终极回声’！”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明亮，甚至有些骇人：“而你，尼克，你现在混乱、痛苦、记忆复苏与特质觉醒交织的状态，正是产生那种‘初始共鸣’的最佳催化剂！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推动。”

“你疯了！”芬妮克失声道，“那样规模的能量暴走，别说这个裂谷，整个区域都可能被撕碎！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科学总是需要牺牲的，亲爱的。”回声看向芬妮克，语气依旧温和，“而且，谁说一定会死？如果尼克的‘钥匙’特质足够完整，他或许能在能量场中稳定下来，甚至……真正触碰到‘门’。当然，这是理想情况。但无论如何，数据都将是无价的。”

“你休想！”朱迪死死护住尼克，她能感觉到身后尼克身体的剧烈颤抖，不仅仅是恐惧和痛苦，还有……一种正在被强行牵引、共鸣的诡异感觉。裂谷的能量迷雾似乎又在隐隐流动，朝着尼克汇聚。

“哦，我并不需要‘想’。”回声微笑，拇指在红色按钮上轻轻摩挲，“我有筹码。比如……”他看向静滞舱，“如果我现在切断艾莲娜女士的生命维持系统，静滞液会在一分钟内排空，而她受损的身体会在几分钟内彻底崩溃。十七年的静滞，她的生命早已和这些机器融为一体。或者……”他目光扫过重伤的苍爪，扫过所有人，“我也可以选择先引爆一部分非核心节点，制造一场小小的塌方，把各位埋在这里。虽然数据会粗糙些，但也能用。”

他给出了选择，但每个选择都通往绝望。

“不要……”

声音很轻，带着哽咽的嘶哑。

是尼克。

他推开了朱迪护着他的手臂，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一步。他脸色白得像纸，额头的伤口又渗出血，但眼睛死死盯着回声，也盯着那个静滞舱。记忆的洪水还在冲击他，母亲温暖的怀抱，冰冷的玻璃，滑落的手……和此刻舱中沉睡的、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面容重叠在一起。

“不要……伤害她……”尼克重复道，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体内的共鸣感越来越强，裂谷的能量仿佛找到了导体，开始发出低沉的、无形的嗡鸣。大厅里的一些细小金属部件开始轻微震动。

“尼克！别听他的！”朱迪想拉住他。

“很有意思。”回声饶有兴致地看着尼克的反应，观察着他身上逐渐增强的能量波动，“母子连心？还是‘钥匙’对‘共鸣锚点’的本能保护欲？继续，尼克，感受那种联系，感受那种想要保护却无能为力的痛苦、愤怒、绝望……对，就是这些强烈的情绪，最能激发深层的特质共鸣！”

他在火上浇油。

文森特和伊莉丝几乎同时动了。文森特猛地将枪口对准回声的头颅（尽管知道可能没用），嘶吼道：“放开我儿子！有什么冲我来！”

伊莉丝则更快，她并非冲向回声，而是突然转向，扑向了静滞舱的控制台！她的目标明确——在回声行动前，强行接管或者破坏控制权，保住艾莲娜的生命维持！

“明智的尝试，但徒劳。”回声叹了口气，甚至没有阻止伊莉丝。他只是轻轻按下了控制器上的另一个不起眼的灰色按钮。

滋啦——！

静滞舱控制台和伊莉丝手臂上的守望者臂甲同时爆出一大串耀眼的电火花！一股强力的能量脉冲反冲回来，伊莉丝闷哼一声，被弹开好几步，臂甲冒着烟，暂时失效了。控制台屏幕闪烁几下，彻底黑屏，但静滞舱本身的运行似乎未受影响——显然，核心控制权牢牢掌握在回声手里。

“别白费力气了，伊莉丝。这里的每一个系统，我都准备了不止三套备用控制和反制措施。”回声摇摇头，仿佛在教训不听话的学生。

就在这时，谁也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一直沉默观察、似乎在积蓄力量的莉亚，突然将手中的木棍重重顿地！这一次，绿色光纹没有蔓延向地面，而是如同活过来的藤蔓，猛地向上蹿升，在她身前交织、膨胀，瞬间形成一面半透明的、由纯粹自然能量构成的护盾，挡在了尼克和回声之间！

“古老的萨满技艺？有趣。”回声挑了挑眉，“但这里的能量场被我改造过，充满了人工共鸣器的‘杂质’。你的自然共鸣在这里会受到严重干扰和削弱。你能撑多久？十秒？二十秒？”

莉亚没有回答，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鬓毛，举着木棍的手臂微微颤抖，显然承受着巨大压力。但她为尼克争取到了宝贵的一瞬。

而尼克，利用了这一瞬。

他没有试图攻击，也没有试图逃跑。他的目光越过了绿色护盾，越过了回声，牢牢锁定了静滞舱里的艾莲娜。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不是放弃，是聚焦。

他将所有混乱的思绪、痛苦的记忆碎片、对母亲的思念、对自身命运的迷茫、还有那种被强行牵引的共鸣感……不再抵抗，而是尝试去引导，去倾听。

倾听裂谷的能量“回声”。

倾听血脉深处的那一丝微弱连接。

也倾听……静滞舱里，那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心跳和生命波动。

朱迪屏住了呼吸。她看到尼克的眉头紧紧锁着，身体依然在颤抖，但那种颤抖的节奏似乎正在改变，从混乱无序，逐渐变得……有了某种韵律。他周身的空气开始产生肉眼可见的、水波纹般的扭曲，淡蓝色的、极其稀薄的能量光点从他身上飘散出来，缓缓飘向艾莲娜的静滞舱。

回声的眼睛亮了起来，充满了纯粹的、研究者看到预期现象时的兴奋。“对……就是这样……感受连接，强化它……让‘锚点’唤醒‘钥匙’更深的共鸣……”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略微超出了他的预期。

那些飘向静滞舱的淡蓝色光点，触碰到舱壁后，并未直接穿透或消散，而是如同水滴落入热油，引发了舱内液体的奇异变化。淡蓝色的营养液中，开始泛起一点点极其微弱的、金色的光粒，仿佛沉睡的艾莲娜体内，也有什么被悄然唤醒，在与尼克的呼唤遥相呼应。

更让人震惊的是，尼克紧闭的眼角，滑下了一滴眼泪。那滴眼泪没有落地，而是在他脸颊上悬浮起来，内部仿佛有细碎的金色星光流转。

“这是……”芬妮克盯着仪器，声音发颤，“不是单纯的能量共鸣……是情感共鸣！极度纯粹的情感波动，引发了深层次的血脉共振！这频率……在中和裂谷能量场里的‘人工杂质’！”

莉亚的压力骤然一轻，她惊异地看向尼克。

回声脸上的兴奋凝固了一瞬，随即变成了更深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情感共鸣？竟然能达到这种强度，影响改造后的能量场？K-07，你果然总是给我惊喜……”

就在这时，静滞舱内，艾莲娜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非常轻微，几乎像是错觉。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

文森特如遭雷击，往前踉跄一步。伊莉丝也瞳孔放大。

尼克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眼中的迷茫和痛苦并未完全消失，但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的清澈，以及深沉的悲伤。他看向回声，声音平稳得吓人：

“她听得到。”

大厅里一片寂静，只有能量低鸣和设备运转的细微声响。

“她听得到。”尼克重复道，目光从回声脸上移开，再次看向母亲，“这些年……她一直能感觉到……痛苦，孤独，还有对我……的思念。你的机器困住了她的身体，但困不住这些。”他指向自己心脏的位置，“它们在这里……留下了‘回声’。现在，我也听到了。”

他周身的能量波动变得更加稳定，那种淡蓝色混合着细微金光的涟漪，以他为中心缓缓荡漾，与裂谷原本混乱的能量场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调和作用。芬妮克仪器上的混乱读数竟然开始出现小幅度的回落。

回声沉默地看着尼克，看着他身上发生的变化，看着静滞舱内艾莲娜那微不可察的手指颤动。他脸上的温和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评估神情，像棋手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棋步。

“情感共鸣……作为稳定器和净化器……”他低声自语，随即抬眼看尼克，“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尼克。你不仅在接近‘钥匙’的形状，你甚至在为这把‘钥匙’赋予我未曾设计的‘纹路’。这会让开启‘门扉’的过程产生更多变量，但也可能……更加‘准确’。”

他的拇指，依然没有离开那个红色按钮。

“所以，你的计划改变了？”伊莉丝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的细微变化，冷声问。

“改变？不。”回声摇头，“目标不变——观测‘门扉’的开启。但方法……或许可以稍作调整。强制引爆能量节点，得到的可能只是粗暴的爆炸和残缺的数据。但如果有了一把更稳定、更‘情愿’的‘钥匙’，主动去尝试共鸣和开启……”他的目光变得幽深，“数据质量将不可同日而语。”

“你做梦！”文森特吼道，“我们绝不会让你拿尼克去做实验！”

“你们有的选吗？”回声平静地问，晃了晃手中的控制器，“艾莲娜的生命，这座设施的存亡，甚至裂谷的稳定，都在我一念之间。而现在，又多了一个理由——”他看向尼克身上稳定下来的共鸣场，“尼克，你现在能感觉到，对吧？你母亲的生命波动，和你的共鸣场，以及我改造的能量节点，三者之间形成了一种脆弱的动态平衡。如果我强行破坏其中任何一环，比如切断艾莲娜的维生系统，或者引爆部分节点，这种平衡会被瞬间打破。结果可能是艾莲娜立刻死亡，也可能是能量暴走将你们所有人撕碎，也可能……是刺激你的特质彻底失控，变成一把真正狂暴的、无法控制的‘钥匙’，造成更大的、未知的灾难。”

他给出了最冷酷的利弊分析。

“你是个疯子科学家。”朱迪咬牙道。

“我只是追求真理。”回声纠正，“而现在，真理给出了新的路径。尼克，与我合作。主动引导你的共鸣，去尝试接触‘遗产’的核心，去‘感觉’那扇‘门’。作为回报，我会保证你母亲的生命安全，甚至在事后，尝试用我多年的研究，寻找唤醒或至少稳定她状态的方法。否则……”他拇指微微用力，红色按钮向下陷了微不可察的一毫米。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铁爪怒道。

“你们不需要相信我的承诺。”回声淡淡地说，“你们只需要相信，我对获取完美数据的渴望，超过一切。而现在的尼克，是最有希望提供完美数据的‘样本’。在得到数据之前，我不会轻易毁掉他，也不会毁掉能影响他状态的‘重要关联物’。”他意指艾莲娜。

这是魔鬼的交易。用未知的冒险，换取眼前亲人的一线生机，并押上所有人的性命。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尼克。他是风暴的中心，也是唯一可能破局的关键。

尼克站在那里，淡蓝色的能量光晕笼罩着他，让他看起来有些不真实。他看看沉睡的母亲，看看焦急痛苦的父母，看看身边一脸决绝的朱迪和伙伴们，最后，看向那个掌控着一切的雪貂学者。

他的眼神经历了剧烈的挣扎。记忆在复苏，情感在翻涌，责任和恐惧在交战。但最终，一种奇异的平静逐渐取代了混乱。也许是在生死边缘走过太多次，也许是对母亲强烈的牵挂压倒了一切，也许是内心深处那股属于王尔德家族的、面对“遗产”相关事物时的本能被唤醒。

“我需要时间。”尼克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但清晰，“我需要……理清这些东西。”他指了指自己的头，“我需要和我父母……单独谈谈。关于过去，关于我……到底是什么。”

他提出了条件。

回声审视着他，片刻，点了点头。“合理的要求。情感和记忆的梳理，确实可能让你的共鸣更加‘澄澈’。我可以给你们时间。不过……”他指了指大厅四周，“就在这里。我可以暂时退到观测台，通过监控观察。别试图耍花样，任何异常的集体能量调动或攻击意图，都会被视为违约。”

他缓缓后退，走向一扇标着“观测台”的门，手中的控制器始终握在身前。“你们有……”他看了一眼墙上的老式时钟，“一个小时。一小时后，我要看到你准备好的‘钥匙’，尼克·王尔德。否则，交易取消，我们按原计划进行。”

观测台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大厅里只剩下主角团、两个昏迷的伤员（苍爪和艾莲娜），以及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

压抑的寂静再次降临，但这一次，寂静中多了一丝紧迫的喘息之机。

“尼克……”朱迪第一时间抓住尼克的手臂，感觉他皮肤的温度异常，能量波动依然在他体内流转，“你怎么样？你真的要……”

“我不知道。”尼克打断她，摇了摇头，眼神疲惫但坚定，“但这是唯一可能救妈妈……也可能救大家的路。”他看向文森特和伊莉丝，眼神复杂，“现在，能把你们知道的……所有关于我，关于‘遗产’，关于K-07的事情，告诉我吗？我需要知道……我到底是什么。”

文森特和伊莉丝对视一眼，两人之间依旧横亘着多年的隔阂与伤痛，但在儿子平静却执着的目光下，那些隔阂似乎暂时被更紧迫的东西压下了。

他们走到大厅一角，远离静滞舱和监控最密集的区域（尽管可能没用）。朱迪、铁爪等人默契地散开，保持警戒，给他们一家三口留下空间，但耳朵都竖着。

文森特搓了把脸，声音沙哑地开始讲述，这次，细节更多，更痛苦。

伊莉丝偶尔补充，她的视角更偏向议会内部的记录和她的调查。两人的叙述像两面破碎的镜子，勉强拼凑出一个令人心惊的真相拼图：

尼克的特质并非偶然，而是王尔德家族数代与“遗产”边缘知识接触后，血脉中积累的“共鸣敏感性”在特定条件下的集中爆发。议会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家族，并将其列为重点“观察与引导”对象。

K-07项目，是议会最高机密之一，旨在研究“通过特定意识频率（钥匙）接触并稳定‘遗产’核心（门扉）的可能性”。项目需要“钥匙原型”。尼克出生后展现的特质，让他成为了最佳候选。

回声（那时他还有另一个正式身份，议会高级顾问学者）是项目主导者之一。他表面温和，实则激进，相信需要“压力”和“锤炼”才能锻造出真正的“钥匙”。尼克的童年测试“事故”、艾莲娜的“意外”、甚至可能包括后来议会内部对尼克的持续关注和某些暗中推动，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他将尼克视为最重要的“作品”，将艾莲娜视为关键的“共鸣锚点”和“控制筹码”。文森特的“死亡”和逃离，伊莉丝的回归与妥协，在一定程度上可能也落入了他的算计，让尼克在“相对正常”又暗藏危机的环境中成长、经历磨砺，同时确保“作品”和“锚点”始终在可监控、必要时可回收的范围内。

“所以……我的人生，从出生起，就是被设计好的？”尼克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声音里透着一丝空洞的寒意，“我的痛苦，我经历的一切，甚至我的父母分离……都可能是为了把我‘锻造’成一把钥匙？”

“不完全是。”伊莉丝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们对你的爱是真实的，我们想保护你的心也是真实的。只是……我们选错了方式，也低估了藏在阴影里的恶意和执念。”

“那‘门’后面到底是什么？”尼克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文森特和伊莉丝同时沉默了。片刻，文森特才艰难地说：“没人知道全貌。古籍记载模糊，议会最高层也讳莫如深。只有一些零碎描述：可能是‘起源’，可能是‘终结’，可能是无尽的知识，也可能是彻底的虚无。接触它，可能带来飞跃，也可能带来毁灭。唯一确定的是，它的力量，远超‘和谐之种’，甚至可能……是塑造这个世界底层规则的某种东西。”

“回声想用我去‘开门’，记录数据。那他之后想干什么？掌控那种力量？”

“或许。或许他只是想‘知道’。对某些学者来说，‘知道’本身，就是终极目的。”伊莉丝看向观测台的方向，眼神冰冷，“但他不会在乎‘知道’的代价是什么。”

尼克沉默了。他消化着这些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信息。自己是“作品”，是“钥匙”，人生被操控，母亲因自己而受难，父亲因保护自己而逃亡，母亲（伊莉丝）因各种原因无法靠近……而现在，自己必须主动走向那个操控者的陷阱，去尝试接触一个未知的、可能毁灭一切的东西，来换取一线生机。

荒谬，绝望，却又别无选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四十分钟后，尼克抬起了头。他眼中的迷茫和痛苦没有消失，但多了一种下定决心的沉静。

“我准备好了。”他说。

几乎同时，观测台的门滑开了。回声走了出来，手中依然握着控制器。“很好。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他走向大厅中央那个原本属于K-07的巨大空容器。“站到那里去，尼克。那是专门为你设计的共鸣增幅器。它会帮助你聚焦，放大你的感知，尝试去触碰‘遗产’网络最深层的‘纹路’。”

尼克看了父母一眼，看了朱迪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向那个容器。

朱迪的心揪紧了，她想跟上去，但被伊莉丝用眼神制止。现在任何干扰都可能致命。

尼克站进了空容器。回声在控制台上快速操作。容器内部亮起柔和的白光，内壁浮现出无数细密的、流动的能量纹路，开始与尼克周身的共鸣场产生交互。

尼克闭上眼睛，开始按照回声的指示（同时也是他本能的引导），将意识沉入深处，去感知，去共鸣……

起初很平静。尼克身上的能量波动平稳增强，容器纹路明亮而规律。裂谷的能量场似乎被牵引，发出和谐的嗡鸣。

回声紧盯着数据屏幕，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但渐渐地，事情开始不对劲。

尼克的表情变得极度痛苦，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周身的能量光晕颜色开始变化，从淡蓝混合金光，逐渐染上了一丝不祥的、如同铁锈般的暗红色！那颜色……隐约有些熟悉。

“不对……这共鸣频率……”芬妮克看着仪器，脸色惨白，“在被什么东西干扰……或者……吸引？有什么别的‘东西’在回应尼克！”

几乎在芬妮克惊呼的同时——

轰隆！！！

不是来自裂谷，也不是来自设施内部。

而是来自头顶！来自他们坠毁的飞行器所在的谷地！

剧烈的爆炸声传来，整个设施都微微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观测台的一个备用屏幕突然亮起，显示出谷地外的模糊画面——在能量迷雾中，出现了新的、快速移动的身影！不是机械哨兵，是活生生的动物，穿着统一的、带有某种徽记的黑色作战服，行动迅捷专业，正在清理“清道夫”残留的哨兵残骸，并迅速包围了设施入口！

“那是……议会‘肃清者’小队？！”伊莉丝认出了那个徽记，声音带着震惊，“他们怎么会这么快找到这里？除非……”

回声猛地转头看向另一个监控画面——那是设施外围一个隐蔽的传感器传回的。画面中，一个高大的、披着厚重斗篷的身影，独自站在一块高耸的岩石上，正对着传感器的方向，仿佛知道在被观看。他\/她缓缓抬起手，手中握着一个正在发出稳定脉冲信号的装置。

那个装置的频率特征……

“是之前那个远程扫描者！”文森特咬牙道，“他一直没走！他在引导议会的人！”

“不……”伊莉丝死死盯着那个斗篷身影的轮廓，以及他\/她偶尔从斗篷下露出的、佩戴着奇特饰物的爪子，一个更可怕的猜测浮现，“那不是普通的议会肃清者引导员……那个身形，那个饰品风格……是‘遗产守护派’的极端分子！他们比议会主流更激进，认为所有与‘遗产’相关的东西都必须被‘净化’或‘绝对掌控’！他们和回声不是一伙的……他们是来抢夺‘钥匙’，或者……摧毁‘钥匙’的！”

局势瞬间复杂到了极点！回声的阴谋还未完成，第三方强势势力已兵临城下！

而容器内，尼克似乎对外界剧变毫无所觉，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意识深处。他身上的暗红色光芒越来越浓，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鲜血。他仿佛在意识中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或震撼的东西，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仿佛窒息般的嗬嗬声。

“尼克！”朱迪再也忍不住，想要冲过去。

但回声的动作更快！他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计划被打乱的恼怒和急切，手指在控制台上疯狂敲击，试图加强容器的控制，稳定尼克的状态，同时完成数据收集！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他低吼着。

就在这时——

静滞舱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玻璃碎裂的“咔嚓”声！

所有人骇然转头！

只见艾莲娜所在的静滞舱，舱壁内部，竟然自行浮现出了大量细密的裂纹！不是外力破坏，而是从内部产生的！舱内的营养液开始剧烈翻涌，艾莲娜的身体在液体中无意识地剧烈抽搐！

更惊人的是，艾莲娜一直紧闭的眼睛，此刻，猛地睁开了！

那是一双和尼克极其相似的、碧绿色的眼睛。但眼中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空洞的、仿佛倒映着无数混乱光影的虚无。她的嘴巴张开，发出一串不成语句的、尖利而扭曲的音节，那声音直接穿透舱壁，刺入每个人的脑海！

与此同时，尼克在容器中，也猛地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睛，竟然也变成了和艾莲娜此刻一模一样的状态——碧绿，空洞，倒映着混乱光影！

母子二人的目光，隔着大厅，隔着容器和静滞舱，仿佛“对视”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古老、充满了无尽信息洪流和毁灭气息的共鸣波，以两人为桥梁，轰然爆发！

“不——！这不是‘门’的共鸣！这是……”回声看着疯狂跳转、瞬间过载烧毁的数据屏幕，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恐惧的神色，“……这是‘门’后面的‘东西’……被唤醒了？！这怎么可能？！钥匙还没完全……”

他的话被淹没在席卷一切的、无声的轰鸣之中。

整个设施的光芒瞬间熄灭，陷入绝对黑暗。

只有艾莲娜静滞舱碎裂处渗出的、带着诡异微光的液体，和尼克容器中那双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绿光的、非人的眼睛，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存在。

以及，每个人脑海中，那仿佛来自世界尽头、又仿佛来自自己灵魂深处的、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