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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出发还有三天，团里定于临行前夜办送行宴，谭晓晓却不愿只 “吃顿饭”，提出要做三百道不同馅料的饺子。
“疯啦？哪儿凑这么多馅儿！” 王秀英惊得差点掉擀面杖。
谭晓晓笃定道：“每人贡献两个方子，不够我来补。” 王秀英瞬间明白，这是她用擅长的方式告别。
消息传开，团里议论纷纷。周政委磕着烟斗点破：“晓晓要的不是三百种食材，是三百个念想。”
次日一早，食堂门口摆上 “投馅料方子” 的纸箱。
侦察连小战士李卫国率先送来皱巴巴的纸条，歪扭写着：“酸菜油渣馅：酸菜切碎挤干，油渣剁细加葱花，不放盐。”
他把纸投进箱子，像完成了个重大任务，转身就跑。
卫生队刘军医递上工整方子：“荠菜猪肉馅，荠菜焯水挤干，五花肉三肥七瘦，加姜末料酒少许糖，荠菜能清肝明目。”
通讯班王小娟用红梅信纸写甜饺馅：“花生碎、芝麻、红糖拌猪油，奶奶说吃了日子甜。”
一上午纸箱便满了。
方子有鲅鱼韭菜、羊肉萝卜等正经款，也有土豆泥、豆腐乳、辣椒面炒米等古怪口味。
更多的带着故事：“干野菜猪肉馅，去年和谭班长挖的”“野葱鸡蛋馅，谭班长教我们认的”“松子仁馅，秋天和陆营长训练时捡的，他说松树像北大荒的兵”。
谭晓晓将方子逐一展平抄录，记下提供者名字。
离出发还有两天，筹备启动：后勤特批白面、猪肉等物资，各连队轮流派人帮忙洗菜剁馅和面，食堂整日热气腾腾。
谭晓晓是总指挥。她系着那条洗得发白但熨得平整的蓝布围裙，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站在食堂中央的大案板前。
“酸菜要挤得干，不然出水。”
“韭菜切之前晾干，不然容易坏。”
“肉馅要朝一个方向搅，上劲儿。”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战士们围着案板，笨拙地学擀皮、包馅——皮厚薄不均，馅常露了汤。谭晓晓耐心纠正：“手这样，虎口捏紧，慢慢收。”
周政委背着手踱步，看小伙子们和面团较劲，忍不住笑：“这可比打靶难！”
“政委，您也试试？”有战士起哄。
周政委真挽起袖子。他手大，包的饺子也大，像小馒头般立在案板上。谭晓晓笑了：“政委这饺子，一个顶俩。”
“实在！”周政委很满意，“当兵的，吃饭就要实在！”
三百种馅料，自然无法分锅煮。谭晓晓想出办法：每种馅只包三十个，用不同手法捏出记号——花边、月牙、三角。混煮一锅，谁吃到什么，全凭运气。
除了寻常馅料，她还准备了五十个“幸运饺”。
二十个饺子里包着冰糖——象征甜甜蜜蜜。
二十个饺子里包着红枣——寓意红红火火。
还有十个饺子里，包着细细卷起来的纸条，上面是她亲手写的祝福语。
这些纸条，她写得很用心。
“愿你每次出征，都平安归来。”
“愿你找到那个等你回家的人。”
“愿你多年后想起北大荒，心里是暖的。”
……
最特别的一张，她写给了周政委：“愿您少抽烟，多吃饭，长命百岁。”
写这张时，她眼眶红了。
包饺子的活计持续了两天。第三天傍晚，离出发还有十几个小时，所有的饺子终于包完了。
三千多个白胖饺子整齐码在盖帘上，花边、月牙、三角款交错排列，还有周政委包的 “小馒头”，场面壮观。
王秀英喃喃惊叹：“真包出来了！”
谭晓晓深吸一口气，下令：“烧水，下锅！”
大锅沸水蒸腾，饺子分批下锅，沉浮间变得晶莹饱满，肉香、菜鲜、山野气息等层层叠叠的香气弥漫全屋。
傍晚六点，全团集合。长桌拼成长方形，战士们各坐其位，面前摆着碗筷，以汤代酒。
周政委站起身，简短说道：“不送行，只吃饭。开动！”
第一锅饺子端上来了。
热气腾腾的饺子倒在桌子中央的大盆里，战士们伸筷去夹。第一口咬下去，惊呼声就此起彼伏——
“我这是啥馅？酸酸甜甜的？”
“西红柿鸡蛋！我投的方子！”
“我吃到个硬的……是糖！”
“哈哈哈我的是红枣！红红火火！”
食堂里热闹得像开了锅。战士们交换着尝到的馅料，猜着彼此吃到的是什么。李卫国吃到了自己贡献的酸菜油渣馅，激动得脸通红：“就是这个味！俺娘包的味道！”
刘军医的荠菜饺子被一个年轻战士吃到，那战士正害眼疾，刘军医笑道：“巧了不是？明天来卫生队，我给你开点药。”
王小娟的糖三角馅被周政委吃到了。老政委咬开饺子，红糖汁流出来，他舔了舔嘴唇，眯起眼睛：“甜！真甜！”
吃到纸条的，更是惊喜。
一个老兵展开纸条，上面写着：“愿你每次出征，都平安归来。”他愣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折好，放进贴身口袋。
另一个战士读到：“愿你找到那个等你回家的人。”这个十九岁的小伙子，耳朵红了。
陆霆骁也吃到了一个纸条。他展开，上面是谭晓晓清秀的字迹：“无论走多远，记得回家的路。”
他抬起头，隔着喧闹的人群，与谭晓晓目光相接。她站在灶台边，系着围裙，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眼里有光。
陆霆骁将纸条仔细折好，放进了军装左胸的口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谭晓晓没有坐下来吃。她站在灶台边，一锅接一锅地煮着饺子，看着每个人碗里冒出的热气，看着每一张满足的脸。王秀英几次要换她，她都摇头。
“让我煮完。”她说。
最后一锅饺子端上去时，夜已经深了。战士们吃得肚子滚圆，却还意犹未尽地翻找着盆里剩下的饺子，想再碰碰运气。
周政委走到谭晓晓面前，手里端着碗，碗里还有两个饺子。
“闺女，”他把碗递过来，“你忙了一晚上，还没吃。”
谭晓晓接过碗，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
是猪肉白菜馅，最寻常的那种。肉剁得很细，白菜清甜，姜味恰到好处地提鲜。她慢慢地嚼着，感受着那熟悉的味道在口腔里漫开。
“好吃。”她轻声说。
周政委看着她，这个他当作亲闺女看的女人，这个用三百道饺子告别北大荒的女人。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哽住了。
最后，他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很轻，很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