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腿仙君饲养手册 第25章 摘星台

阮昭昭睁眼时，最先感知的不是光，是风。一缕清冽的风从雕花窗棂的镂空处钻进来，裹着崖顶松雪的寒气与室内若有似无的檀香，像极细的羽毛，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那发丝软得像初生的棉絮，被风掀起时蹭过眼睑，痒得她下意识想抬手去拨，却刚动了动指尖，便觉掌心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不是尖锐的疼，是伤口敷了药后，那种凉丝丝的、带着点麻的钝痛。她缓缓睁开眼，视线起初是模糊的，只看见一片朦胧的月白色。

等画面渐渐清晰，才发现头顶悬着的是一方流云纹帐幔。那帐子的料子极特别，不是寻常的丝绸，倒像是用细麻混了银丝织成，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上面，流云的纹路竟泛着细碎的光泽，连垂落的流苏都是同色的珍珠串成，风一吹便轻轻晃荡，撞出“叮”“叮”的轻响，像檐角的铜铃在低语。这不是将军府她闺房里那套绣着百鸟朝凤的大红帐幔，陌生得让她心头一紧。神思还沉在残梦里没醒透。她怔怔望着头顶陌生的流云纹帐幔，神思尚沉在残梦里——血影、刀光、银发……直到春桃带着哭腔扑到榻边。

“小姐！您可算醒了！”带着哭腔的声音猛地撞进耳朵，像颗石子砸进平静的水面，瞬间搅散了昭昭心头的迷雾。她偏过头，看见春桃正跌跌撞撞地扑到榻边，眼眶红得像兔子，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连鬓边的碎发都乱了，显然是守了她一夜。

春桃伸手想去碰昭昭的胳膊，指尖刚碰到衣袖，又猛地缩了回去，像是怕碰疼她，最后只轻轻攥住了昭昭垂在榻边的衣角，声音哽咽得发颤：“您昨夜流了那么多血，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她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昭昭的衣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昭昭被她吵得回了神，撑着身子想坐起来。春桃见状，忙不迭地绕到榻的另一侧，一手稳稳托住她的后背，另一手去掀盖在她身上的薄衾。那衾被是素色的软缎，触手微凉，滑落时露出她身上穿的中衣——也是极干净的素白，领口绣着极小的兰草纹，针脚细得像蚊足，显然是女子的针线，却绝不是她自己的衣物。直到这时，昭昭才看清自己的手脚：膝盖和掌心都被干净的细布层层裹着，布帛是极软的细麻，边缘还整整齐齐地缝了滚边，里面透着一股清凉的药香。不是将军府药房里那股浓重的苦涩，倒带着点薄荷的清爽，混着淡淡的草木香，敷在伤处竟不觉得疼，只余下温润的凉。

“这是哪儿？”她嗓音干得发紧，开口时都觉得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只好清了清嗓子，目光缓缓扫过室内。这屋子不大，却收拾得极雅致，没有繁复的陈设，只以原木为壁，木纹里还透着淡淡的木香，墙壁上嵌着星斗雕纹——那些星辰的位置排布得极规整，北斗七星的形状清晰可见，连辅星都刻得明明白白，倒像是按照夜空中的星图拓下来的。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梨花木案，案面打磨得光滑如玉，上面放着一个青玉瓶。那瓶子莹润通透，瓶身上没有任何纹饰，只在瓶口处刻了一圈云纹，里面插着一枝半谢的花。花瓣虽落了些，却仍有清远的香气飘出来，混着檀香，闻着让人心里莫名平静。窗外传来阵阵松涛声，风穿过松枝的“沙沙”声清晰可闻，偶尔还能听见铜铃声从高处飘来，那铃声不疾不徐，每一声都透着安稳，竟让她想起小时候在将军府后院，父亲教她射箭时，檐角挂着的铜铃也是这般响。“小姐，这里是天机阁最高处的‘摘星台’，是国师大人的私邸呢！”

春桃见她环顾四周，忙不迭地解释，语气里带着点抑制不住的激动，“奴婢看得清清楚楚，您当时晕过去之后，是大人亲自抱着您上了他的马车，奴婢和老郑跟在后面，一路到的天机阁。”

昭昭的心猛地一跳，昨夜那个带着檀香的怀抱忽然清晰起来，连鼻尖萦绕的清冷气息都仿佛重现。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痒，竟是他亲自抱了自己……

“对了小姐，您别担心老郑！”春桃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补充，“老郑昨晚就先回将军府给老爷夫人报平安，说您在天机阁很安全，让老爷夫人放心。”

昭昭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老郑是父亲身边最得力的仆从，办事稳妥，有他回去报信，父亲母亲至少能先安心。”

春桃把声音压得低了些，却难掩眼里的八卦光，凑得更近了些，几乎是贴在昭昭耳边说：“小姐您都没看见，那位国师大人银发披了满肩，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眼睛黑沉沉的，比夜明珠还亮，真真就像画里走出来的神仙！奴婢听天机阁的侍女说，大人从来都没对任何女子多看一眼，别说直接抱着一位女子回来，这次为了您，竟破例了！”春桃的小嘴叭叭不停，越说越兴奋，拽着昭昭的衣角晃了晃：“小姐，您说他怎么会突然去救您啊？您俩什么时候认识的？莫不是以前在宫宴上见过？还是说……大人早就对您有意思了？”昭昭被她吵得太阳穴一跳，抬手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却没真的生气：“别胡说，国师大人是何等人物，我怎会与他相识。”话虽这么说，脑海里却猛地闪过昨夜最后一幕——灯火与血色交织的夜里，她被乱兵的刀划伤了膝盖，腿一软便往下倒，眼看就要摔在满是鲜血的地上，却突然跌进一个带着檀香的怀抱。那人身上的温度不高，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心安，他用广袖挡住她的眼睛，在她耳边低声说：“睡吧，剩下的交给我。”那声音清冷得像崖边的雪，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连带着身上的疼痛都轻了几分。原来竟是他——大晟国师，北斗之主，百姓口中能通天文、断祸福的神明般的存在。

她早听过国师的名号。父亲曾说，国师是神一般的存在，当年边境告急，是国师夜观星象，算出敌军的粮草所在地，才让大晟军打了胜仗；母亲也说，京城里的贵女们都私下议论，说国师断情绝爱。京城里好多贵女想给大人送东西，都被天机阁的人挡回去了，前年陛下想把长公主指给大人，大人直接拒绝。后来有位尚书家的小姐，在天机阁外跪了三天，想求大人见一面，大人也没松口，最后还是尚书大人亲自来把人接走的。”可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与国师相遇。

阮昭昭对国师充满感激与疑惑——那个如神明般的人，为何会偏偏救了自己？

“可若不是早就认识，大人为何要救您啊？”春桃揉了揉被敲的额头，依旧不死心，“以国师的性格，他完全可以袖手旁观呢！这不是很奇怪吗？”昭昭沉默了，昨夜那个带着檀香的怀抱又浮现在眼前——那样沉稳的力道，那样清冷却安心的声音，真的是个断情绝爱的人吗？她轻轻咬了咬唇，心里忽然生出个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念头：或许，那些传言，也不全是真的。

用过早膳时，云袖端来的小米粥还冒着温吞的热气，配着一碟清甜的莲子糕，刚好衬得昭昭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血色。摘星台的侍从送来了昭昭的衣物，一件件天水碧的襦裙——料子是极软的云锦，在晨光里能看出淡淡的流云暗纹，领口和袖口绣着浅粉的桃花，针脚细得像蚊足，衬得昭昭原本素净的气质多了几分灵动。

“小姐，您瞧这簪子多配您！”春桃从妆奁里取出一枚素玉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桃花，玉质莹白，迎着光能看见里面淡淡的棉絮纹，“这可是天机阁侍女特意送来的，说是国师大人吩咐备着的，您快戴上试试。”

昭昭坐在镜前，看着春桃小心翼翼地将玉簪插入她的发髻。铜镜是黄铜打磨的，光亮得能清晰照出她眼底的倦色，却也将那抹天水碧衬得愈发清雅——她本就生得眉目清秀，此刻脸色虽白，却透着股病弱的楚楚风致，像雨后初绽的兰草，带着易碎的温柔。

“走吧，去谢谢国师大人。”昭昭起身时，春桃连忙扶住她的胳膊，生怕她膝盖的伤还没好，又摔着了。

主仆二人出了摘星台，沿着回廊往下走。天机阁建在半山腰，地势本就奇峻，清晨的雾气还没散，乳白色的晨雾绕在回廊的雕花木柱间，伸手便能摸到湿凉的水汽。回廊外侧没有栏杆，只有镂空的雕花窗，推开窗便能看见万丈松涛——那些松树长得极高，枝叶在雾里若隐若现，风一吹便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是山在低语。

走了没几步，便遇上几个天机阁的侍从。他们穿着统一的青灰色衣裳，腰间挂着小小的腰牌，见了昭昭，都立刻低眉顺眼地退到回廊两侧，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更没人敢抬头看她。春桃跟在昭昭身后，忍不住小声咂舌：“小姐，这天机阁的规矩也太大了！以前在将军府，侍卫见了咱们还会躬身问好，这儿的人连头都不敢抬，比陛下的皇宫还要肃穆。”

昭昭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被回廊外侧的景致吸引。晨雾渐渐淡了些，阳光透过雾纱洒下来，在石板路上映出细碎的光斑。越往深处走，景致越发好看——前方是一段复道，架在两座阁楼之间，凌空而建，两侧挂着紫藤花，此刻正是花期，紫色的花穗垂下来，像瀑布似的，风一吹便簌簌落下，花瓣飘在肩头，带着淡淡的甜香。

复道尽头是白石铺成的小径，两旁种满了珍稀药草。昭昭认得其中几样，有止血的三七，有安神的远志，还有几株她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叶片是罕见的淡蓝色，叶尖凝着露珠，在曦光里闪闪发亮，连叶片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春桃凑过去想碰，却被昭昭拉住：“别乱动，这些药草看着就珍贵，若是碰坏了，可不好向国师大人交代。”

小径的尽头是一处独立的院落，院门上是圆形的月洞门，门匾是墨色的，上面题着“星垣”二字。那字迹飘逸，笔锋却带着几分凌厉，像是随手写就，却透着一股旁人难及的风骨，想来是国师亲手所书。门两侧没有挂对联，只摆着两盆兰草，叶片修长，开着细碎的白花，香气清幽，与摘星台的檀香混在一起，闻着格外舒心。

“小姐，我在这儿等您吧。”春桃停下脚步，有些怯怯地看向院内，“我瞧着里面静悄悄的，若是我跟着进去，怕是会打扰到国师大人。”

昭昭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在这儿等着，我很快就出来。”说罢，她放轻脚步，推开月洞门走了进去。

星垣之内，竟没有半点金碧辉煌的装饰，反而透着一股清雅淡泊的气息。院子里种着几丛幽篁，竹子长得挺拔，竹叶翠绿，风一吹便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哼着小曲。竹林旁是一泓曲水，水是从崖边引过来的，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水面上飘着几片竹叶，顺着水流缓缓打转。水中铺着白石为阶，阶上建着一座六角小亭，亭顶用的是淡蓝的琉璃瓦，在晨光里映出天色与云影，连亭柱上都刻着星斗的图案，与摘星台墙壁上的雕纹遥相呼应。

再往远处走，便是断崖。崖边孤零零长着一株古松，树干粗壮，斜斜地探向崖外，枝干像龙爪似的张开，松针浓密，在风里簌簌作响，与山间的云雾交织成一片白茫茫的海。此刻朝阳刚从云海中升起来，金芒穿透雾纱，洒在亭前那道背影上——那人披着一头银发，像瀑布似的垂在身后，身上穿的素白长袍没有任何纹饰，却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与周围的景致融在一起，竟分不清是人还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