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笔：长生萤 第52章 苏醒的恍惚

那是1983年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春日下午。

阳光透过高窗，在地面投下慵懒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微尘，混合着熟悉的草药味和那缕十七年未曾断绝的、宁静的檀香。

屋内的时间，依旧如同粘稠的琥珀，流动得缓慢而无声。

黑瞎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着膝盖，手里拿着一本纸张脆黄、边角卷曲的古籍。

墨镜后的目光落在书页那些艰涩难懂的符文和图谱上，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

他看得并不轻松，这些涉及古老秘术和能量本质的记载，往往需要耗费极大的心神去理解和推演。

长时间的专注让他有些疲惫，加上午后暖阳的熏染，他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头一点一点地，几乎要陷入浅眠。

就在这万籁俱寂，连时光都仿佛打盹儿的时刻——

床上，那具沉睡了十七年、几乎被凝固在时间里的身躯，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是游佳萤垂在身侧、放在薄被外的手指。

那纤细、苍白、冰凉的食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尖轻轻刮擦过粗糙的棉布床单，发出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声响。

紧接着，她那如同两排小扇子般、覆盖在眼睑上十七年未曾颤动过的长睫毛，如同被春风吹拂的蝶翼，极其微弱地、带着一种试探般的迟疑，轻轻抖动了一下。

一下，两下。

然后，那沉重的、仿佛被缝合了十七年的眼睑，开始极其缓慢地、挣扎着，抬起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一丝朦胧的、模糊的光线，如同穿过厚重迷雾的利剑，刺入了她沉寂了十七年的黑暗世界。

游佳萤的意识，如同沉在万丈海底的泥沙，正被一股微弱却顽强的力量，一点点地、艰难地向上搅动，向上牵引。

无数破碎的光影、杂乱的声音、冰冷与灼热的触感在脑海中疯狂冲撞、旋转，最后汇聚成一片令人茫然的混沌。

我是谁？

我在哪里？

发生了什么？

最后一个清晰的记忆，是那道毁灭性的黑色光柱，是推开张起灵时决绝的用力，是背部被无法形容的力量贯穿时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和瞬间袭来的、无边无际的冰冷与黑暗……

小官！

一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响，带着锥心刺骨的担忧和恐惧。

她的眼睫颤抖得更厉害了，那条缝隙也挣扎着扩大了些许。

更多模糊的光影涌入，勾勒出一个低矮、阴暗、堆满杂物的屋顶轮廓。

陌生的环境……危险？！

求生的本能让她试图调动身体，却发现自己像被无形的枷锁捆缚，沉重，麻木，除了眼皮和细微的指尖动作，她几乎无法控制身体的任何部分。

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火烧火燎，连吞咽唾液都成了奢望。

她试图发出声音，却只从喉间挤出一丝微弱到近乎气音的、破碎的嗬嗬声。

这细微到极致的声响，却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

原本处于半睡半醒状态的黑瞎子，身体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电流击中！他手中的古籍“啪”地一声滑落在地，他却浑然不觉。

他猛地抬起头，墨镜后的眼睛瞬间睁大到了极致，死死地、不敢置信地盯向床上！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微微颤动、挣扎着想要睁开的眼睫！看到了那条逐渐扩大的、露出迷茫瞳孔的眼缝！看到了她因干渴而微微开合、试图发出声音的嘴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黑瞎子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似乎在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回落，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耳鸣。

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巨大的、排山倒海般的惊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坚守了十七年的、几乎快要石化的心脏，冲击着他每一根神经！

醒了？

她醒了？！

十七年……整整十七年！

他幻想过无数次她苏醒的场景，在无数个绝望的深夜里，在一次次尝试失败的打击后。

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那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几乎要将他淹没、击垮！

游佳萤的视线依旧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

她努力地聚焦，涣散的目光艰难地扫过周围陌生又似乎有一丝熟悉感的环境，最后，落在了床边那个僵硬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戴着圆片墨镜的男人，轮廓……依稀有些熟悉。

只是……他似乎比自己记忆中……沉淀了许多？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承载了无数光阴重量的沉寂感，取代了某种她记忆中更跳脱的气息。是……阿齐吗？

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摩擦，带来细微的刺痛。

她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试图发出那个名字，却只能再次挤出一丝破碎的、带着疑问气音的：

“……阿……齐……？”

这微弱得如同雏鸟哀鸣般的声音，终于彻底打破了黑瞎子那凝固的石化状态。

他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险些将椅子带倒。

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双手下意识地伸出，想要触碰她，却又像是怕惊扰了这个脆弱得如同泡沫般的奇迹，僵在了半空。

“小……小阿萤？”他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和他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判若两人。

他几乎不敢呼吸，墨镜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她，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他十七年来无数次奢望产生的幻觉。

游佳萤的视线终于清晰了一些。

她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黑瞎子，没错。

只是……那墨镜下的脸庞轮廓，似乎更显冷硬了些，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而且，他看起来……和十七年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她身体的极度虚弱和干渴占据了上风。

她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清晰的痛苦和求助，再次尝试发声，却只能发出更令人心焦的气音。

黑瞎子瞬间明白了她的需求。

他猛地转身，因为动作太快甚至有些踉跄。

他冲到桌边，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温水，又迅速折返。

他单膝跪在床沿，一手极其小心地、颤抖着托起游佳萤的后颈，将她的头微微抬起，另一只手则将水杯小心翼翼地凑近她干裂的唇边。

“水……慢点，小阿萤，慢点喝……”他的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微温的水流滋润了干涸如同荒漠的喉咙，带来一阵刺痛后的舒缓。

游佳萤小口地、贪婪地吞咽着，冰凉的手指无意识地抬起，虚弱地抓住了黑瞎子托着水杯的手腕。

那真实的、带着体温的触感，如同最后一道确认的闪电，劈开了黑瞎子心中最后一丝不确定！

不是梦！

是真的！

她真的醒了！

巨大的、压抑了十七年的情感洪流，在这一刻终于冲垮了所有堤坝！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放下水杯，反手将游佳萤那只抓住他手腕的、依旧冰凉纤细的手，紧紧地、用力地攥在了自己的掌心！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却又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绝望的珍视。

“醒了……你真的醒了……”他反复喃喃着这句话，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

墨镜遮挡了他的眼睛，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剧烈起伏的胸膛，以及那紧紧握住、微微颤抖的手，无一不在诉说着他内心是如何的天翻地覆，如何的狂喜与激动。

游佳萤被他巨大的反应弄得有些茫然，虚弱让她无法思考太多。

她只是感觉他的手很烫，很用力，那温度几乎要灼伤她冰凉的皮肤。

但她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感受着那真实的、活生生的温度和力量。

她看着他，看着他与记忆中毫无二致的容颜，看着他激动得难以自持的模样，一个被延迟了十七年的、最重要的问题，终于冲破了干涩的喉咙，带着无尽的恐惧和希冀，微弱地问了出来：

“……小官……他……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