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卡静静地听着,仿佛那轻柔的耳语是穿透所有喧嚣的唯一声音。
含元殿之下。
天命本身的秘密。
他将这两个词组在心底反复咀嚼,如同老狼品味着猎物的骨髓,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他暂时无法理解、却又致命重要的信息。他没有追问,只是将那张盖着玉玺的禅让诏书重新卷好,收入怀中,然后缓缓起身。
他的动作,便是承诺。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令,将这支已经彻底失去灵魂的大唐禁军押送下山时,大地再次开始有节奏地颤抖起来。
不是“雷霆”的爆炸,而是另一种更加原始、更加厚重的力量。
山道另一头,马蹄声如雷,卷起漫天尘土,一面硕大的“尚”字将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黑色的洪流从山谷隘口汹涌而入,数千名骑兵甲胄鲜明,刀枪如林,与阿布卡和他那三百名衣衫褴褛、仿佛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山鹰”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为首一员大将,身形魁梧,面容粗犷,正是黄巢麾下元老重将,车骑大将军尚让。
尚让的马蹄踏入寺院的范围,目光如刀,迅速扫过全场。当他看到跪了一地的神策军,以及那被吓得瘫软如泥的宦官田令孜时,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满意。但当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场中央,那个如同标枪般站立、主导着一切的阿布卡身上时,那丝满意瞬间变成了浓烈的、被冒犯的怒火。
是他?一个秦岭深山里的蛮子猎户?
带着三百个连像样铠甲都没有的山猴子?
就凭他们,夺了这泼天的头功?
尚让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像被人当众抽了一记耳光。他,尚让,大齐的开国元勋,领着数千精锐骑兵,紧赶慢赶,结果连口汤都没喝上,人家已经把肉都啃完了!这传出去,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宰。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田令孜身上。
“反贼田令孜,蛊惑君王,祸乱朝纲,罪大恶极!”尚让的声音如同炸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来人!就地格杀!将其首级传示三军,以儆效尤!”
这是他作为大将的惯性,是旧军队里最直接、最有效的立威方式。
“遵命!”身后两名亲兵立刻催马上前,雪亮的环首刀在烟尘中划出两道寒光,直取田令孜的脖颈。
田令孜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
然而,刀锋未能落下。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横移,挡在了田令孜身前。
是阿布卡。
他甚至没有拔刀,只是伸出一只手臂,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铁闸,冷冷地看着马上那两位亲兵。
“陛下有令,要活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冰块一样砸在尚让亲兵的脸上,让他们动作一僵。
尚让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他怒极反笑,马鞭遥遥指着阿布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陛下’?黄巢才是陛下!我是大齐的车骑大将军!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连官身都没有的猎户头子,也敢违抗我的军令?”
“锵!锵!锵!”
尚让身后的亲兵队齐刷刷拔出战刀,刀锋直指阿布卡和他那三百名沉默的山鹰。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血腥的味道。山鹰们虽然衣衫破旧,却毫无惧色,只是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神如同他们的首领一样,冰冷而致命。
一场内讧,似乎一触即发。
面对着数千精锐骑兵的威压,阿布卡面不改色。他没有争辩,也没有畏惧,只是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
那不是兵器,也不是金银。
是一块巴掌大的木牌。
木牌材质普通,但上面用朱砂写下的四个大字,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砸进了尚让的瞳孔里。
“如朕亲临!”
而在那四个大字之下,还有一行蝇头小楷,清晰无比:
“战时独立指挥权,不受节制。”
尚让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是什么?!他从未见过这种令牌!这完全超出了他所理解的军队体系!在大齐军中,一切都讲究军阶、资历、战功。将令层层下达,等级森严。可这块木牌,却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将这套他赖以为生的规矩,捅了个对穿!
黄巢……陛下他,竟然给了这个“蛮子”如此之大的权力?完全绕过了自己这些元老重将?
这一刻,尚让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根本就不了解那个正准备登基称帝的黄巢。在他还在想着如何攻城拔寨、论功行赏的时候,黄巢的布局,已经深入到了他无法触及的领域。
这已经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了。这是一种碾压,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组织逻辑的无情碾压。
“尚将军,”阿布卡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将刚刚从李俨那里听来的条件,用自己的方式转述了出来,却伪装成黄巢的口信,“陛下早已料到您会来,他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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