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末日 第102章 菌毯边缘

地下世界的“黎明”，是由愈发清晰的饥饿感宣告来临的。

陈源几乎一夜未眠，腿伤和空瘪的胃袋交替折磨着他的神经。当李墩子用沙哑的声音宣布“时候差不多了”时，他反而有种解脱感。等待的煎熬，有时比直面危险更消耗心力。

赵氏早已起身，正就着微弱的水光，将最后一点干燥的石衣碎末和着水，搅成勉强能流动的稀糊。她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她知道，今天需要力气，哪怕只是一点点。

“老爷，先垫一口。”她将陶碗先递给陈源，碗里是清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糊糊。

陈源没有推辞，接过来，几口喝尽。那点东西下肚，如同石子投入干涸的深井，连一点回响都听不见，胃部的灼烧感只是略微扭曲了一下，便继续顽固地存在。

其他人也默默分食了各自的那一份。阿竹在周婆子的安抚下，勉强吞咽了几口，便疲惫地摇头。柳氏怀里的石头连吮吸布条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偶尔发出微弱的、类似叹息的嘤咛。

沉默中，一种悲壮的气氛在弥漫。所有人都知道陈源和赵氏要去做什么，也知道这其中的风险。

“铁蛋，”陈源唤道，声音因缺水而干裂，“把我的‘拐杖’拿来。”

铁蛋默默起身，从岩壁旁取来那根临时用粗树枝削成的拐杖。陈源接过，入手沉重，以他现在的臂力，支撑身体都颇为吃力。

他深吸一口气，用手撑着冰冷的岩壁，试图站起来。右腿刚一用力，剧痛便闪电般窜上脊梁，让他眼前一阵发黑，闷哼一声，差点栽倒。赵氏和李墩子同时伸手扶住他。

“没事……”陈源咬着牙，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大部分重量压在左腿和拐杖上，右腿虚虚点地。仅仅是这个站立的动作，就让他气喘吁吁。

他看向众人，目光从一张张枯槁、绝望却又带着一丝期盼的脸上扫过。周婆子对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李墩子攥紧了拳头，柳氏抱着孩子，眼神空洞中又带着一丝祈求。

“我们……只在外围看看，很快回来。”陈源的声音不大，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守好这里。”

他没有再多说，在赵氏的搀扶下，一步一挪地，向着那条散发着甜腻腐朽气息的通道走去。

通道依旧狭窄、潮湿，石壁上凝结的水珠偶尔滴落，在寂静中发出清晰的回响。越往里走，那股属于菌毯的独特气味越发浓烈——甜得发腻，又带着一种物质腐烂后的深沉腐朽，钻进鼻腔，几乎凝成实质，让人喉咙发痒，胃里翻腾。

光线愈发昏暗，他们手中唯一的火把，光芒在这里似乎都被那浓郁的黑暗吞噬、压制，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陈源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伤腿即便不承重，随着移动带来的细微震动，也牵扯着伤口，传来一阵阵绵密而尖锐的痛楚。汗水浸湿了他破烂的衣衫，紧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背上。

赵氏搀扶着他的手臂，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和冰凉。她自己的体力也所剩无几，搀扶一个几乎无法行走的成年男子，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更加用力地支撑着陈源。

终于，前方出现了那片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幽绿色光芒。

他们停在了通道的出口，前方就是那个巨大的、被诡异菌毯覆盖的洞窟。菌毯如同拥有生命般，在黑暗中缓缓脉动，散发出不祥的辉光。那株颜色妖艳、形态奇特的植物，依旧孤零零地生长在菌毯的边缘，距离他们大约十几步远。

陈源从怀中掏出了那枚玉佩。

温润的白光再次亮起，如同一个柔和的罩子，将他和赵氏笼罩其中。光芒触及之处，前方那片原本缓缓蠕动、似乎试图延伸过来的菌毯，如同被灼伤般，迅速向后退缩，留下了一片大约直径五六步的、相对干净的石质地面。

“就在……这里，别出去。”陈源喘息着，低声吩咐。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株植物，以及菌毯退缩后，露出的洞穴边缘地带。

两人小心翼翼地挪到光芒范围的边缘。陈源示意赵氏停下，自己则用拐杖支撑着身体，仔细打量那片区域。

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类似苔藓的黑色物质，踩上去有些软滑。除了那株显眼的诡异植物，旁边还有一些低矮的、灰白色的伞状小蘑菇，以及一些紧紧贴在岩石上的、颜色暗沉的地衣。

空气中弥漫的甜腻气味更加浓郁，几乎让人窒息。菌毯在玉佩光芒之外不安地起伏着，仿佛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赵婶，你看……那些蘑菇，还有地衣……”陈源低声道，声音因紧张和虚弱而微微发颤。他不敢确定这些东西是否有毒，但这是他们目前唯一能看到、可能作为食物的东西。

赵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眉头紧锁。她对山野间的菌菇有些了解，但这里的每一种东西，都透着古怪，与她认知中的可食种类相去甚远。

“老爷，那颜色……太怪了，怕是有毒。”赵氏的声音充满担忧。

陈源何尝不知？但他看着那灰白色的小蘑菇，脑中却飞速运转。饥饿像一头野兽，啃噬着他的理智和谨慎。“鬼灯菇……也是剧毒，但能用。这里的东西……或许……”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那株最显眼的诡异植物上。它通体呈暗紫色，叶片肥厚，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光泽，茎秆上有着类似血管的脉络，里面似乎有幽光流动。它扎根在菌毯退缩后露出的黑色泥土里，周围寸草不生，显得格外突兀。

“先……采一点那些地衣和……小的蘑菇。”陈源最终做出了决定，指向那些看起来相对“普通”的灰白色小蘑菇和暗沉地衣，“用布包好，别用手直接碰。”

他不敢冒险去动那株最诡异的植物，尤其是在这菌毯环绕之下。

赵氏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相对干净的粗布，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去刮取岩石上那些暗沉的地衣，又摘了几朵最小的灰白色蘑菇。她的动作很轻，很慢，生怕惊扰了什么。

陈源则紧握着玉佩，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玉佩散发出的白光稳定而柔和，将蠢动的菌毯牢牢阻挡在外。但他能感觉到，光芒之外，那浓郁的黑暗和甜腻的气息中，似乎潜藏着某种无形的压力，让他脊背发凉。

他的伤腿因为长时间站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疼痛变得愈发剧烈，像是有人在用锉刀反复刮着他的骨头。他不得不将更多的重量压在拐杖上，拐杖下端陷入松软的黑色地面，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时间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每一息都像是在刀尖上煎熬。

就在这时，陈源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远处菌毯覆盖的洞窟深处，那一片浓郁的幽绿光芒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菌毯本身的蠕动，而是更具体的、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心中一凛，猛地凝神望去。

然而，那里只有一片脉动的幽绿，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是拜影教壁画上描绘的“幽影之主”的幻象？还是长期饥饿和紧张导致的幻觉？他无法确定。

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他。这里不能久留！

“赵婶……好了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好了，老爷。”赵氏将包着地衣和蘑菇的布包小心系好，塞入怀中，站起身。她也感觉到了陈源语气中的紧张。

“走……快回去。”陈源低声道，开始艰难地转身。

就在他们准备撤离的瞬间，异变陡生！

“咔哒……咔哒……”

一阵细微而密集的声响，突然从他们来时的通道方向传来！

那声音极其熟悉，正是之前他们在硫磺洞穴通道里听到过的，属于某种多足爬行生物的节肢敲击岩石的声音！

而且，听这声响，数量远比上次更多，更近！

陈源和赵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前有未知的诡异菌毯和可能存在的窥视者，后有不知名的虫群堵路！他们被夹在了中间！

“快！”陈源低吼一声，也顾不得腿上的剧痛，几乎是拖着伤腿，靠着赵氏的搀扶和拐杖的支撑，拼命向通道口挪去。

那“咔哒”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死亡的鼓点，敲打在两人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他们刚踉跄着冲进通道几步，就看到火把光芒的边缘，通道的地面和墙壁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影！

那是一只只拳头大小、形似蜈蚣，但甲壳黝黑发亮、长着异常硕大颚齿的怪虫！它们拥挤着，相互摩擦着节肢，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哒”声，复眼在幽暗中反射着冰冷的光，正朝着他们迅速涌来！

它们的速度极快，眼看就要扑到脚下！

“火！用火！”陈源嘶声喊道，同时将手中的拐杖猛地向前横扫，将冲在最前面的几只怪虫扫飞出去。虫壳与木头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赵氏反应极快，立刻将手中快要燃尽的火把向前挥去。

火焰掠过，那些怪虫似乎对火光有些忌惮，前进的势头微微一滞，发出更加尖锐的“咔哒”声，但并没有后退，反而从两侧绕过火把的范围，继续涌来！它们的数量太多了！

陈源心中一片冰凉。他行动不便，赵氏体力耗尽，火把也支撑不了多久。一旦被这些怪虫近身，后果不堪设想！

“退！退回洞里！”陈源当机立断。退回菌毯洞穴，至少还有玉佩可以暂时庇护，面对虫群，他们毫无胜算！

两人狼狈不堪地向后撤退，再次退回了那个散发着幽绿光芒的洞窟入口。

虫群紧追不舍，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就淹没了通道口，向着他们涌来。

陈源将玉佩死死握在胸前，白光笼罩着两人。

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气势汹汹的怪虫，在冲到玉佩白光边缘时，竟猛地停了下来！它们焦躁地在光芒之外徘徊，颚齿开合，发出更加密集刺耳的“咔哒”声，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仿佛这玉佩的光芒，对它们同样有着极强的克制作用！

陈源和赵氏背靠着冰冷的岩壁，看着眼前咫尺之遥、张牙舞爪的虫群，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被围困的绝望交织在一起。

他们暂时安全了，但也被困在了这里。前有虫群堵路，后有诡异菌毯。

虫群似乎极其不甘，它们围着白光边缘打转，有些试图从侧面岩壁攀爬过来，但一旦触及白光，便如同被烫伤般迅速缩回。它们不敢冲击菌毯，菌毯似乎也对它们没有兴趣，双方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

而陈源和赵氏，就成了这平衡中间，脆弱的存在。

“老爷……现在……怎么办？”赵氏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火把的光芒越来越弱，眼看就要熄灭。

陈源靠坐在岩壁上，大口喘着气，腿上的剧痛因为刚才的狂奔而加剧，一阵阵眩晕袭来。他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虫群，又回头望了望那片脉动的幽绿菌毯，心中一片冰冷。

绝境，这才是真正的绝境。

他们找到了可能作为食物的东西，却陷入了更深的死局。

“等……”陈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只能等……等它们……自己退去。”

但这需要多久？他们的体力，还能支撑多久？火把熄灭后，只剩下玉佩的光芒，在这绝对的黑暗和双重威胁下，他们能坚持多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火把终于“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黑暗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周围。只有陈源手中的玉佩，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白光，像一个孤岛，在无边的黑暗和危险中，顽强地支撑着一小片生存的空间。

虫群的“咔哒”声在黑暗中变得更加清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菌毯脉动的幽绿光芒，在绝对的黑暗中，也显得更加诡异和不祥。

饥饿、伤痛、寒冷、恐惧……如同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们的身体和意志。

赵氏紧紧挨着陈源坐下，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发抖。陈源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冰凉。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外界虫群的“咔哒”声、菌毯细微的蠕动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

陈源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伤痛和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他向黑暗的深渊沉沦。他紧紧握着玉佩，那一点温润的暖意，是他与清醒之间唯一的联系。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阿竹的玉佩，似乎……微微烫了一下。

非常轻微，如同错觉。

陈源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手中的玉佩。白光依旧，温润如常。

是错觉吗？还是……

他凝神感受，却又没有了任何异常。

但就在他抬头，目光无意间扫过那片幽绿的菌毯深处时，他再次看到了那个模糊的轮廓！

这一次，比之前清晰了一些！那似乎……是一个人影的轮廓？就静静地立在菌毯深处，隔着遥远的距离，似乎在……注视着他们这边？

是壁画上的神只？是拜影教徒？还是……这诡异洞穴本身产生的幻影？

陈源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个洞穴，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危险和……诡异。

虫群似乎没有退去的迹象，“咔哒”声依旧密集。玉佩的光芒是他们唯一的护身符，但谁也不知道这光芒能持续多久，或者说，他们的生命能否支撑到光芒消失之前。

“赵婶……”陈源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如果我们……回不去了……”

赵氏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挨近了陈源。

黑暗中，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而上，越收越紧。

他们还能看到明天的“黎明”吗？